閑居編

宋 智圓著51卷CBETA X0949大于一万字 16 h 白话文由 GPT-4 翻译
閑居編第十八
宋孤山沙門 智圓 著
善惡有餘論
易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舊說謂善惡延于子孫故曰餘殃餘慶也而世共疑之且瞽鮌積惡而有舜禹之餘慶勛華積善而有朱均之餘殃何聖言之無徵邪以無徵言以訓人是誘人嚮惡而倍善也豈聖人之意邪故牛僧儒作善惡無餘論謂積善慶於身積不善殃於身俱無餘也理則美矣奈何反聖人之經乎聖人言有餘僧儒言無餘非反而何吾觀聖人之言聖人之旨若仰青天而覩白日非不明也由先儒瞽說雰而翳之使僧儒之才往往未見其旨而惑其言也請揚搉而陳之夫餘殃餘慶之說蓋繫於己不繫於子孫也何哉且士有履仁義盡忠孝者之謂積善也豈但享福於一朝其實垂令名於百世也垂令名於百世非餘慶邪其悖逆殘賊者之謂積惡也豈但速禍於一朝其亦垂醜名於百世垂醜名於百世非餘殃邪抑又積善之大者唯堯舜乎人到于今以天下之善歸之而堯舜之善未必若是之極也故曰博施濟眾堯舜其猶病諸今以天下之善悉歸之餘慶之驗也積惡之大者非桀紂邪人到于今以天下之惡歸之而桀紂之惡未必若是之極也故曰紂之為惡不如是之甚也今以天下之惡悉歸之餘殃之驗也噫聖人之言之旨微而顯哉先儒誤傳於前故使驅逐舊說者流而忘反僧孺雖知善惡不可延於子孫而皆不察說者之非而[(一/几)*危]於聖言故論之以杜詭說如謂不然以俟君子。
《易经》说,积累善行的家庭必定会有多余的喜庆,积累不善的家庭必定会有多余的灾祸。传统解释认为善恶会影响到子孙,因此称为“余殃”和“余庆”。然而世人对此普遍存疑,比如瞽瞍和鮌积累恶行却有舜和禹这样的后代,享受余庆;而勋华积累善行却有朱均这样的后代,遭受余殃。难道圣人的话没有根据吗?如果以没有根据的话来教导人,那不是诱导人作恶而背离善吗?这难道是圣人的本意吗?因此,牛僧儒写了《善恶无余论》,认为积累善行的喜庆在自身,积累不善的灾祸也在自身,都没有余下。这个理论虽然美好,但岂不是违背了圣人的经典吗?圣人说有“余”,僧儒说无“余”,这并不是反对,为什么呢?我看圣人的话,其意旨就像仰望青天看见白日一样,不是不明确。只是先儒的误解像云雾一样遮蔽了它,使得僧儒的才华往往未能看见其意旨而被其言论所迷惑。请让我详细阐述:所谓“余殃”“余庆”的说法,是联系到自己而不是联系到子孙的。为什么呢?那些实践仁义、尽忠尽孝的人称为积累善行,难道只是享受一时的福气吗?实际上他们的美名流传百世。流传百世的美名不就是“余庆”吗?那些悖逆残暴的人称为积累恶行,难道只是招致一时的灾祸吗?实际上他们的恶名也流传百世。流传百世的恶名不就是“余殃”吗?再有,积累善行最大的难道不是尧舜吗?人们至今把天下的善行归功于他们,但尧舜的善行未必达到极致。所以说广泛施舍、救济众人,尧舜尚且有所不足。现在把天下的善行都归功于他们,这是“余庆”的证明。积累恶行最大的难道不是桀纣吗?人们至今把天下的恶行归咎于他们,但桀纣的恶行未必达到极致。所以说纣的恶行不像现在所说的那么严重。现在把天下的恶行都归咎于他们,这是“余殃”的证明。唉,圣人的话意旨微妙而明显啊。先儒前面的错误传播,使得追随旧说的人迷失方向,忘记了反思。僧孺虽然知道善恶不会延续到子孙,但都没有察觉到解说者的不对,而对圣人的话感到不安。因此我论述这一点,以杜绝诡辩。如果有人认为不是这样,那就等待君子的评判。
周公撻伯禽論
禮記曾子問曰周公相踐阼而治抗世子法於伯禽欲令成王之知父子君臣長幼之道成王有過則撻於伯禽所以示成王世子之道也鄭康成云以成王之過擊伯禽則足以感喻焉吾謂周公無撻伯禽之事也蓋傳之者濫耳漢儒因而妄錄焉非聖師仲尼之所述也康成隨而妄注焉非七十子之徒面受聖旨也請試論之夫周公大聖也治其家有治國之道故能刑于四海訓乎萬世也罰者必以罪賞者必以功不畏強禦不侮鰥寡是聖人之用心也於民乃爾況於己子哉是故聖人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且伯禽傳體也苟無辜而受撻是周公自撻於己身也苟成王日十其過則伯禽十受其撻百其過則百受其撻嗚呼伯禽無辜受撻其狂濫無告者何甚乎周公知無罪而撻之其欺心亦何甚乎夫瞽瞍之虐舜未如是之甚也何哉夫瞽瞍實不識舜之賢且聖也以情之所惡故虐之耳周公知伯禽之無罪又非情之惡但以成王有過故撻以威之者則虐於瞽瞍遠矣豈聖人之用心哉。
《礼记》中曾子问说,周公辅佐成王治理国家,将世子法教给伯禽,希望成王能明白父子、君臣、长幼之间的道义。如果成王有过失,就惩罚伯禽,以此向成王展示世子之道。郑康成说,用成王的过失来惩罚伯禽,足以感动并启发他。我认为周公并没有惩罚伯禽的事情,这可能是传说者的夸大,汉代的儒者因此错误地记录了,这不是圣师孔子所讲述的。康成随之错误地注释,也不是七十弟子直接从圣人那里接受的旨意。请允许我试着讨论一下。周公是伟大的圣人,他治理家庭有治国的方法,因此能够成为四海的典范,教育万世。惩罚必须基于罪行,奖赏必须基于功绩,不畏惧强者,不欺侮弱者,这是圣人的用心。对民众尚且如此,更何况对自己的儿子呢?因此,圣人心意真诚然后心态正直,心态正直然后自身修养,自身修养然后家庭和谐,家庭和谐然后国家治理,国家治理然后天下太平。况且伯禽是传承者,如果无辜受罚,那就等于周公自己在惩罚自己。如果成王一天犯十次错,伯禽就受十次罚;如果犯百次错,就受百次罚。唉,伯禽无辜受罚,那些狂妄无理的人怎么能这样呢?周公明知无罪却要惩罚,他的欺骗之心怎么能这样严重呢?即使是瞽瞍虐待舜,也没有这么严重。为什么呢?因为瞽瞍真的不了解舜的贤能和圣洁,因为情感上的厌恶而虐待他。周公知道伯禽无罪,又不是情感上的厌恶,只是因为成王有过失而惩罚他,以此来威慑他,这比瞽瞍的虐待要严重得多,这难道是圣人的用心吗?
生死無好惡論
予中庸子寢疾于床其手足也將啟其神爽也將亡而乃怡然無悶以道自強客有問予疾者避席而起握手而語曰夫人好之大者莫若生乎惡之大者莫若死乎予觀子也於生似無所好於死似無所惡予也惑敢問中庸子喟然歎曰大哉問居吾語汝野哉世人唯知惡其死而不知惡其生可不大哀乎何居(音基楚語)夫枝必有根流必有源噫生者不曰死之根源乎既有其生安得無死生也人之始死也人之終物既有始終人故有生死故涅槃曰功德黑闇姉妹相隨有智主人二俱不受此則不受其生故無其死矣且夫春必有冬晝必有夜其有好春而惡冬好晝而惡夜豈不大愚乎生死者亦猶春冬晝夜也何所好惡哉故莊周曰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臗故知有無死生乃一體也豈可存其脊而去其臗耶吾以此觀之故於生無所好於死無所惡也抑又吾年四十有七矣比夫顏子不曰天壽乎苟有期之壽比于容彭輩亦殤子耳高下之相形長短之相傾蒙(音尨)茸乎豈有止足哉吾無顏子之賢而壽且過之敢有不足之心耶然此皆域內之說非吾域外之旨也吾欲談之將恐中士在乎存亡之際下士聞之則大笑之也客曰願聞域外之說以袪蒙予曰夫天理寂然曾無生滅之朕乎妄情分動遂見去來之迹矣譬夫以清淨目觀晴明空唯一精虗都無瑕翳苟瞪目勞視則狂華亂生華既有生而亦有滅愚者無故好華生而惡華滅而不知華本自無好惡之心是徒勞耳故楞嚴曰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淨明體用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輪轉又曰尚無有生欲何名滅又曰生滅去來本如來藏蓋謂此也吾又以是觀之故於生無所欣於死無所怖也客曰美哉言乎夫至當歸一精義無二我將稟子之言踐而行之而子之兩說予誰適從予曰夫諸佛常依二諦說法吾敢違之哉吾前之說俗諦也後之說真諦也吾以真俗求之而見於生不足可欣於死不足可惡又甞以二說交戰於胸中而真諦勝子思吾兩說隨其所得足可以治心矣雖孟子有言曰魚亦吾好也熊掌亦吾所好也二者不可兼捨魚而食熊掌矣爾果能捨俗諦之魚食真諦之熊掌者不亦美乎爾其勉之客霍然驚視且曰未之聞也敢不寤寐思之使至斯道也於是再拜于牀下循墻而去(乾興改元之歲正月五日予中庸子有疾弗瘳乃口占斯文命門人雲卿者筆之)
我,中庸子,因病卧床,手脚即将动弹不得,神志也即将消散,然而我依旧心情愉悦,没有丝毫的烦闷,用道理来激励自己。有客人来探问我的病情,我离开坐席,起身握手交谈说:“人们最喜好的是生命,最厌恶的是死亡。我看你对生命似乎并无特别的喜好,对死亡也似乎并无特别的厌恶。”我对此感到困惑,敢问其中缘由。中庸子感慨地叹息道:“这是一个伟大的问题。一般人只知道厌恶死亡,却不知道厌恶不正当的生,这难道不是极大的悲哀吗?枝干必定有其根,河流必定有其源。唉,生命不就是死亡的根源吗?既然有生,怎能没有死?生是人的开始,死是人的终结。事物既有开始和结束,人也就有生死。因此,涅槃说功德与黑暗如影随形,有智慧的主人两者都不接受,这就是不接纳生命,所以也就没有死亡。再说,春天之后必定是冬天,白天之后必定是夜晚,那些只喜好春天而厌恶冬天,喜好白天而厌恶夜晚的人,难道不是极大的愚昧吗?生死也正如春秋、昼夜一样,有什么可喜好或厌恶的呢?所以庄子说:以无为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股。因此,知道有无、生死本是一体,怎能只保留脊背而舍弃股部呢?我这样想,所以对生无所喜好,对死无所厌恶。况且,我今年已经四十七岁了,比起颜回来说,不也算是天寿吗?如果有百岁的寿命,与荣启期相比,也不过是短命罢了。高下相互对照,长短相互依存,哪里有什么终极呢?我没有颜回的贤德,但寿命却超过了他,怎敢有不满足的心呢?然而,这些都是世俗之论,不是我超脱世俗的观点。我想谈论超脱世俗的观点,恐怕中等根器的人在存亡之际无法理解,下等根器的人听了则会大笑。客人说:“愿闻超脱世俗的观点,以消除我的愚昧。”我说:“天理寂静,本无生灭的迹象。由于妄情的分别和动摇,才出现了来去的痕迹。比如用清净的眼睛看晴朗的天空,只有一片虚空,完全没有瑕疵。如果瞪大眼睛劳累地看,就会看到幻象乱生。幻象虽有生,也有灭,愚人无端地喜好幻象的生起,厌恶幻象的消失,却不知道幻象本无好恶之心,这只是徒劳罢了。所以《楞严经》说:都是由于不知道常住真心,自性清净,明体用,各种妄想,这些妄想不真实,所以有轮回。又说:尚无有生,欲何名灭?又说:生灭去来,本如来藏。就是这个意思。我这样想,所以对生无所欣喜,对死无所恐惧。”客人说:“你的话太美了,至理归一,精义无二,我将遵循你的话去实践。你的两种说法,我该听从哪一种呢?”我说:“诸佛常依二谛说法,我怎敢违背呢?我前面的说法是俗谛,后面的说法是真谛。我用真俗二谛去探求,发现对生不值得欣喜,对死不值得厌恶。我曾经在心中用两种说法交战,而真谛胜出。我的两种说法,随你所得,足以治心。即使孟子曾说:‘鱼也是我所喜欢的,熊掌也是我所喜欢的,两者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你如果真的能舍去俗谛的鱼,去品尝真谛的熊掌,不也是美好的吗?你应努力去做。”客人惊讶地看着,说:“未曾听过这样的话,怎敢不时刻思考它,以达到这种境界呢?”于是再次在床前拜谢,沿着墙壁离去。(乾兴改元年正月五日,我中庸子生病没有痊愈,于是口述这篇文章,让门人云卿记录下来。)
福善禍淫論
傳曰福善禍淫或者謂驗之於事則為善而召禍為惡而致福亦多矣其鬼神之無靈耶格言之近誣耶故論以辨之以示昧者夫世所謂禍福者以富貴崇高安康壽考之謂福也貧賤側陋刑戮短折之謂禍也苟惡人之享富貴善人之處貧賤則反覆而懷疑必謂鬼神之無靈格言之近誣矣蓋庸人之情也夫君子之謂禍福者異乎哉為仁者有大順之顯名垂于億載之下雖童子婦人猶知貴而好之非福如何豈以一世貧賤側陋刑戮短折之為禍也夷齊實貧賤矣而曰伯夷叔齊賢人也比干實刑戮矣而曰商有三仁焉顏回實短折矣而曰回也三月不違仁由是後世聞其名愛之如父母斯謂福善也為不仁者有至惡之顯名垂于億載之下雖童子婦人猶知賤而惡之非禍如何豈一世富貴崇高安康壽考之謂福也商受齊景實富貴崇高矣而謂之獨夫受又曰無德而稱焉其安康壽考者不可勝說咸以不仁不道使後世聞其名者賤之如禽獸斯謂禍淫也嗚呼以億載之美名使人從而尊之不愈乎一世之富貴耶億載之惡名使人從而卑之不愈乎一世之貧賤耶故世所謂禍福者得其小者近者君子所謂禍福者得其大者遠者也詩云愷悌君子求福不回者吾謂求大者遠者也或曰箕子陳五福則子無取耶曰以仁義而直富壽者其誰曰不然乎以不仁而幸富貴者吾無取焉仲尼所謂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孟子曰以不仁而處大位是播醜於眾人之上也矧箕子五福其五者曰攸好德且所好在德而獲富壽康寧考終命者豈不偉與孟子云修天爵而人爵從之是也以無德而幸富貴康寧考終命者吾無取也故嚮謂福有大小遠近者蘊乎五中也噫吳太宰[壹*丕]以阿君受賂於世則富貴矣人到于今賤之必謂之讒賊也伍員以忠諫致死於世則刑戮矣人到于今貴之必謂之忠賢也而布在祀典享血食之不暇福善禍淫之驗其昭昭乎其昭昭乎若為善而享富貴為惡而受貧賤者何必論為。
传说中,行善得福,作恶遭祸,但有人却认为,做好事反而招祸,做坏事反而得福的情况也很多。难道是鬼神不灵验吗?还是古训近于诬蔑?因此,需要讨论以辨明真相,向不明事理的人展示。世人所说的祸福,是指富贵、显赫、安康、长寿为福;贫穷、低贱、刑罚、短命为祸。如果恶人享受富贵,善人处于贫穷,人们就会怀疑,认为鬼神不灵,古训近于诬蔑。这是庸人之见。君子所说的祸福,与此不同。行仁义的人,即使在亿万年之后,也会名声显赫,即使是孩童和妇女,也会尊敬并喜爱他们,这不是福吗?怎能以一生的贫穷、低贱、刑罚、短命为祸呢?伯夷、叔齐虽然贫穷低贱,但被称为贤人;比干虽然被杀,但被称为商朝的仁人;颜回虽然早逝,但被称为仁者。后世听到他们的名字,敬爱他们如同父母,这就是善有善报。作恶的人,即使在亿万年之后,也会恶名昭彰,即使是孩童和妇女,也会鄙视并厌恶他们,这不是祸吗?怎能以一生的富贵、显赫、安康、长寿为福呢?商纣王虽然富贵显赫,但被称为独夫;齐景公虽然安康长寿,但被称为无德。后世听到他们的名字,鄙视他们如同禽兽,这就是恶有恶报。唉,以亿万年的美名使人尊敬,不比一时的富贵更好吗?亿万年的恶名使人鄙视,不比一时的贫穷低贱更糟吗?所以,世人所说的祸福,是小的、近的;君子所说的祸福,是大的、远的。《诗经》说:“和乐君子求福,不违背正道。”我认为这是求大的、远的。有人说,箕子陈说五福,你却无取吗?我说,以仁义而正直地得到富贵长寿的人,是谁呢?不,以不仁得到富贵的人,我无取。孔子说,不义而富贵,对我如浮云。孟子说,以不仁而居高位,是在众人面前传播丑恶。何况箕子所说的五福,其中之一是好德,所好的是德,而得到富贵长寿安康善终,岂不是伟大吗?孟子说,修养天爵,人爵随之而来。以无德而侥幸得到富贵、安康、善终,我无取。所以,祸福有大小远近,蕴含在这五福之中。唉,吴国太宰伯嚭因阿谀奉承而得到贿赂,一时富贵,但人们至今鄙视他,必称他为奸贼。伍员因忠谏而被杀,一时受刑,但人们至今尊敬他,必称他为忠贤。而这些都记载在祭祀的典籍中,享受祭祀不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验证,是多么明显啊!多么明显啊!如果行善而享受富贵,作恶而遭受贫穷,那还用讨论吗?
閑居編第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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