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高僧傳

宋 贊寧等撰30卷CBETA T2061大于一万字 52 h 白话文由 GPT-4 翻译
進《高僧傳》表
端拱元年十月日左街天壽寺通慧大師賜紫臣僧贊寧上表
臣僧贊寧等言,自太平興國七年伏奉勅旨,俾修《高僧傳》與新譯經同入藏者,臣等遐求事跡,博採碑文,今已撰集成三十卷,謹詣闕庭進上。益琅函而更廣,延玉曆以彌長。臣等誠憂誠恐,兢惕之至。臣等聞渾儀之外,別有釋天;法海之中,多生僧寶。釋天可則,阿難記事而載言;僧寶堪稱,慧皎為篇而作傳。猗歟我佛,號「大遍知」,知教法之無依,委帝王之有力。
臣僧赞宁等人上言,自太平兴国七年奉旨修订《高僧传》,与新译经文一同纳入藏经,我们广泛搜集高僧事迹,精心采录碑文,现已编撰成三十卷,谨此呈递朝廷。这使得藏经更加丰富,佛法的传承也更加久远。我们心怀敬畏,战战兢兢。我们了解到,在世俗之外,还有佛教的天界;在佛法的海洋中,孕育了众多僧宝。佛教的天界有其规范,阿难记录了这些事迹并传承下来;僧宝值得称颂,慧皎为此撰写了传记。伟大的佛陀,号称“大遍知”,洞悉教法的无依无靠,而将力量托付于帝王。
當二千載之後,屬一萬年之初,伏惟應運統天叡文英武大聖至明廣孝皇帝陛下,神龍在天,愛日升上,土疆開闢,四夷請吏而貢琛,時律均和,百穀登敖而棲畝,耕籍田而又勸,賜酺飲以咸歡,儒術特興,玄風爰振。是以麒麟非中國之物,白雉非草莽之禽,今遊苑囿之間,且類牢籠之畜。近以從澶至濮,黃河牽一帶之清;自古及今,青史載千年之應。斯蓋陛下來從不動之地,示為長壽之王。飜譯成經,製甚深之御序;迴文作頌,演無盡之法音。仍降鳳書,令編《僧史》。
在两千年之后,一万年之初,我们敬仰顺应天命、文武双全、圣明广孝的皇帝陛下,您如神龙在天,爱日高升,国土开拓,四方来朝,进贡珍宝,时节和谐,五谷丰登,耕作有序,鼓励农耕,赐予宴饮,共享欢乐,儒学特别兴盛,玄学亦得到弘扬。因此,麒麟不再是中国独有的神兽,白雉也不再是荒野中的异鸟,如今它们在皇家园林中游荡,仿佛被囚禁的动物。近来从澶州到濮水,黄河呈现出一条清澈的带状;自古以来,青史记载了千年的预言。这表明陛下来自不动之地,显现为长寿之王。您将翻译的经文制成经典,撰写了深奥的御序;回文作颂,演绎无尽的法音。您还降下凤书,命令编纂《僧史》。
屬此雍熙之運,伸其貞觀之風,合選兼才,豈當末學?得不擒犀截角,搴翠刪毛,精求出類之人,取法表年之史。所恨空門寡學,釋胄何知!或有可觀,實錄聊摹於陳壽;如苞深失,戾經宜罪於馬遷。副陛下遺賢必取之心,助陛下墜典咸修之美。今遇乾明聖節,謹令弟子賜紫顯忠、同元受勅,相國寺賜紫智輪進納。伏乞叡慈,略賜御覽。恭惟聖主是文章之主,微臣非惇史之臣。儻示天機,令知凡例。如得操北斗而斟酌,或示刀圭;執南箕而簸揚,方除糠糩。臣等冒黷天顏,無任惶懼激切屏營之至,謹言。
在这个雍熙盛世,我们应当发扬贞观时期的风范,选拔人才时,不应只局限于末流学者。我们必须精心挑选那些出类拔萃的人才,以他们为榜样,记录在史册中。遗憾的是,佛门中学问浅薄,我们这些释子又怎能知晓呢!如果有人值得一看,我们确实应该像陈寿那样真实地记录;如果有人深藏不露,违背了经典,就应该像司马迁那样受到惩罚。为了满足陛下选拔贤才的心愿,帮助陛下修复遗失的典籍,我们今天在乾明圣节之际,恭敬地命令弟子赐紫显忠和同元受勅,以及相国寺的赐紫智轮,前来进献。恳请陛下慈悲,稍微过目。我们深知圣主是文章的主宰,而我们这些微臣并非真正的史官。如果陛下能展示天机,让我们了解一般的规则,那我们就能像操作北斗七星那样斟酌,或者像使用刀圭那样精确;或者像拿着南箕那样扬弃,去除糠粃。我们这些臣子冒犯了天颜,感到非常惶恐和激动,谨此上言。
批答
勅通慧大師贊寧,省所令左街天壽寺賜紫僧顯忠進編修《有宋高僧傳》三十卷事,具悉。一乘妙道,六度玄門,代有奇人,迭恢聖教。若無纂述,何以顯揚?繄爾真流,棲心法苑,成茲編集,頗効辛勤。備觀該總之能,深切歎嘉之意。其所進《高僧傳》,已令僧錄司編入大藏。今賜絹三千匹,至可領也。故茲獎諭,想宜知悉。冬寒,想比清休否?遣書指不多及。十八日勅。
皇帝命令通慧大师赞宁,审查并批准左街天寿寺赐予紫衣的僧人显忠,负责编辑《有宋高僧传》三十卷的事宜,已经完全了解。一乘的妙道,六度的玄门,历代都有杰出的人物,不断地弘扬圣教。如果没有编纂和叙述,如何能够彰显和宣扬?你作为真正的传承者,专心于佛法的园地,完成了这部编辑工作,付出了相当的辛劳。全面地观察和总结能力,深切地表达了赞赏和嘉奖的心意。你所呈进的《高僧传》,已经命令僧录司编入大藏经中。现在赐予绢三千匹,可以前去领取。因此特意给予奖励和指示,想来你应该已经完全了解。冬天寒冷,想来你应该在清静休息吧?派遣使者送来的书信不多,就此止笔。十八日皇帝命令。
宋高僧傳序
臣聞賢劫綿長,世間宏廓,天與時而不盡,地受富以無疆,最靈之氣牣于中,大聖之師居于上。偉哉!釋迦方隱,彌勒未來,其間出命世之人,此際多分身之聖,肆為僧相,喜示沙門。言與行而可觀,槧兼觚而爭錄。是以王巾《僧史》,孫綽《道賢》,摹列傳以周流,象世家而布濩,蓋欲希顏之者,慕藺之儔,成飛錫之應真,作曳山之上士。時則裴子野著《眾僧傳》,釋法濟撰《高逸沙門傳》,陸杲述《沙門傳》,釋寶唱立《名僧傳》,斯皆河圖作《洪範》之椎輪,土鼓為《咸池》之坏器。焉知來者,靡曠其人。
我听说賢劫时期漫长,世间广阔无边,天与时间共存而无穷尽,地承载财富而无边际。最灵性的气息充盈其中,伟大的圣师居于其上。多么伟大啊!释迦牟尼佛已经隐去,彌勒佛尚未来临,在此期间,出现了许多能够改变世界的人,这个时代充满了化身的圣人,他们以僧人的形象出现,乐于展示沙門的形象。他们的言行值得观察,他们的言论和行为被记录在简牍上。因此,王巾撰写了《僧史》,孫綽撰写了《道賢》,他们模仿传记的方式广泛传播,像世家一样遍布各地,希望那些仰慕颜回的人,像慕藺一样的人,能够成为应真的飞錫,成为曳山的上士。当时,裴子野撰写了《眾僧傳》,釋法濟撰写了《高逸沙門傳》,陸杲撰写了《沙門傳》,釋寶唱撰写了《名僧傳》,这些都是像河图作《洪範》的椎輪,像土鼓作为《咸池》的坏器。谁能知道将来的人,不会感到空旷呢。
慧皎刊修,用實行潛光之目;道宣緝綴,續高而不名之風,令六百載行道之人弗墜于地者矣。爰自貞觀命章之後,西明絕筆已還,此作蔑聞,斯文將缺。時有再至,肅殺過而繁華來;世無久虛,地天泰而聖明出。我應運統天叡文英武大聖至明廣孝皇帝陛下,陽龍挺德,斗電均威。踐大道也,犧、黃輸執御之勞;多天才也,周、孔行弟子之職。講信修睦,崇德報功,一統無遺,百王有愧,四海若窺於掌內,萬機皆發於宸衷。然而玄牝留神,釋天淡慮。長生授術,時開太一之壇;續法延期,僧度倍千之戒。浮圖揭漢,梵夾飜華,將佛國之同風,與玉京而合制。
慧皎修订并刊行,用以实践并发扬潜藏的智慧之光;道宣则继续编纂,继承了高尚而不显名的风范,使得六百年来修行的人不至于堕落。自从贞观年间命章之后,西明停止了写作,此后便没有听闻这样的作品,文化传承似乎将要中断。但时代再次来临,肃杀之气过后,繁华随之而来;世间不会长久空虚,地天泰然,圣明之君出现。我顺应天命,统一天下,文武双全,至圣至明,广施孝道的皇帝陛下,如阳龙般挺立德行,如斗电般均衡威力。他践行大道,如同犧、黄那样执掌御事;他多才多艺,如同周、孔那样教导弟子。他讲信修睦,崇尚德行,报答功绩,统一天下,使百王感到惭愧,四海如同掌中之物,万机皆由心中发出。然而,他仍然关注玄妙的母性,对佛教淡然思考。他传授长生不老的技艺,时常开启太一的坛场;他延续法教,使僧侣的戒律倍增。佛塔在汉地高耸,梵文经卷在华土翻飞,将佛教的风气与玉京的制度相融合。
慨茲釋侶,代有其人,思景行之莫聞,實紀錄之彌曠。臣等謬膺良選,俱乏史才,空門不出於董狐,弱手難探於禹穴。而乃循十科之舊例,輯萬行之新名。或案誄銘,或徵志記,或問輶軒之使者,或詢耆舊之先民,研磨將經論略同,讎校與史書懸合。勒成三帙,上副九重,列僧寶之瓌奇,知佛家之富貴。昔者嘉祥筆削,盡美善於東南;澄照纂修,足英髦於關輔。蓋是拘於墟也,傳不習乎?豈若皇朝也,八極張羅,舉之則無物不至;四夷弭伏,求之則何事不供。臣等分面徵搜,各塗搆集,如見一家之好,且無諸國之殊,所以成十科者,易同拾取。
感慨佛教僧侣,历代都有杰出人物,他们的思想和行为虽不为人知,但确实值得记录。我们虽然有幸被选中,却缺乏史家之才,佛教的空门中没有董狐这样的史官,我们的能力也难以深入探索。尽管如此,我们还是遵循了十科的旧例,编纂了万行的新名。有时参考誄文和铭文,有时搜集志记,有时询问使者,有时咨询资深的先民,我们努力将经论和历史略作比较,校对与史书相合。最终编纂成三卷,上呈九重天,展示了僧宝的奇特,让人了解到佛家的富贵。过去嘉祥大师的笔削,尽善尽美于东南;澄照大师的编纂,足以英才辈出于关辅。这可能是因为他们局限于一隅,没有广泛传播。而当今皇朝,八方张网,提起则万物皆至;四夷平定,寻求则万事皆备。我们分头搜集,各处搜集,如同看到一家之好,没有各国的差异,因此编纂十科,如同拾取一般容易。
其正傳五百三十三人,附見一百三十人。矧復逐科盡處,象史「論」以攄辭;因事言時,為傳家之「系」斷。厥號《有宋高僧傳》焉。庶幾乎銅馬為式,選千里之駿駒;竹編見書,實六和之年表。觀之者務進,悟之者思齊,皆登三藐之山,悉入薩云之海,永資聖曆,俱助皇明,齊愛日之炳光,應嵩山之呼壽云爾。時端拱元年乾明節臣僧贊寧等謹上。
这部传记正式记载了五百三十三位高僧,另有一百三十人作为附录。它详尽地按照各个科目分类,像历史学家一样用议论文的形式来表达;根据事件来谈论时代,为传记的家族体系做出明确的划分。这部作品被命名为《宋高僧传》。它好比是以铜马为模型,挑选出千里马中的佼佼者;像竹简一样记录书籍,实际上是六和年间的年表。阅读它的人应当努力进步,领悟它的人应当思考如何达到一致,都攀登上三藐山,都进入萨云海,永远为圣历提供资料,共同辅助皇明,与爱日的光辉相齐,响应嵩山的祝寿之声。这是端拱元年乾明节,臣僧赞宁等人恭敬献上的。
譯經篇第一(變梵成華。通凡入聖。法輪斯轉。諸佛所師。)
翻译经文篇第一(将梵文转化为华文,使普通人得以进入圣人的境界,佛法的车轮因此转动,这是所有佛陀所教导的。)
義解篇第二(尋文見義。得意忘言。三慧克全。二依當轉。)
义解篇第二(通过文字探索意义,领悟真意而忘却言语,三种智慧得以完整,两种依靠应当转变。)
習禪篇第三(修至無念。善惡都亡。亡其所亡。常住安樂。)
禅修篇第三(修行至无妄念,善恶皆消,连消亡本身也消亡,达到恒常的安乐状态。)
明律篇第四(嚴而少恩。正而急護。嬰守三業。同彼金湯。)
護法篇第五(家有良吏。守藏何虞。法有名師。外禦其侮。)
感通篇第六(逆於常理。感而遂通。化于世間。觀之難測。)
遺身篇第七(難捨易捐。施中第一。以穢漏體。迴金剛身。)
讀誦篇第八(十種法師。此為高大。染枸櫞花。果時瓤赤。)
興福篇第九(為己為他。福生罪滅。有為之善。其利博哉。)
雜科聲德十(統攝諸科。同歸高尚。唱導之匠。光顯佛乘。)
宋高僧傳卷第一
宋左街天壽寺通慧大師賜紫沙門贊寧等奉 勅撰
譯經篇第一之一(正傳三人附見一人)
唐京兆大薦福寺義淨傳
釋義淨字文明,姓張氏,范陽人也。髫齓之時,辭親落髮,遍詢名匠,廣探群籍,內外閑習,今古博通。年十有五,便萌其志,欲遊西域,仰法顯之雅操,慕玄奘之高風。加以勤無棄時,手不釋卷,弱冠登具,愈堅貞志。
咸亨二年,年三十有七,方遂發足。初至番禺,得同志數十人,及將登舶,餘皆退罷。淨奮勵孤行,備歷艱險。所至之境,皆洞言音。凡遇酋長,俱加禮重。鷲峯、雞足,咸遂周遊;鹿苑、祇林,並皆瞻矚。諸有聖迹,畢得追尋。經二十五年,歷三十餘國,以天后證聖元年乙未仲夏,還至河洛。得梵本經律論近四百部,合五十萬頌,金剛座真容一鋪、舍利三百粒。天后親迎于上東門外,諸寺緇伍具幡蓋歌樂前導,勅於佛授記寺安置焉。
初與于闐三藏實叉難陀飜《華嚴經》。久視之後乃自專譯。起庚子歲至長安癸卯,於福先寺及雍京西明寺譯《金光明最勝王》、《能斷金剛般若》、《彌勒成佛》、《一字呪王》、《莊嚴王陀羅尼》、《長爪梵志》等經,《根本一切有部毘柰耶》、《尼陀那目得迦》、《百一羯磨》、《攝》等,《掌中》、《取因假設》、《六門教授》等論、及《龍樹勸誡頌》,凡二十部。北印度沙門阿儞真那證梵文義,沙門波崙、復禮、慧表、智積等筆受證文,沙門法寶、法藏、德感、勝莊、神英、仁亮、大儀、慈訓等證義,成均太學助教許觀監護,繕寫進呈。天后製《聖教序》,令標經首。
暨和帝神龍元年乙巳,於東洛內道場譯《孔雀王經》,又於大福先寺出《勝光天子》、《香王菩薩呪》、《一切莊嚴王經》四部,沙門盤度讀梵文,沙門玄傘筆受,沙門大儀證文,沙門勝莊、利貞證義,兵部侍郎崔湜、給事中盧粲潤文正字,祕書監駙馬都尉楊慎交監護。帝深崇釋典,特抽叡思,製《大唐龍興三藏聖教序》。又御洛陽西門,宣示群官新飜之經。
二年,淨隨駕歸雍京,置飜經院於大薦福寺,居之。三年,詔入內與同飜經沙門九旬坐夏。帝以昔居房部,幽厄無歸,祈念藥師,遂蒙降祉,荷茲往澤,重闡鴻猷。因命法徒更重傳譯於大佛光殿,二卷成文,曰《藥師瑠璃光佛本願功德經》。帝御法筵,手自筆受。
睿宗唐隆元年庚戌,於大薦福寺出《浴像功德經》、《毘柰耶雜事》、二眾《戒經》、《唯識寶生》、《所緣釋》等二十部。
吐火羅沙門達磨末磨、中印度沙門拔弩證梵義,罽賓沙門達磨難陀證梵文,居士東印度首領伊舍羅證梵本,沙門慧積、居士中印度李釋迦、度頗多讀梵本,沙門文綱、慧沼、利貞、勝莊、愛同、思恒證義,玄傘、智積筆受,居士東印度瞿曇金剛、迦濕彌羅國王子阿順證譯,修文館大學士李嶠、兵部尚書韋嗣立、中書侍郎趙彥昭、吏部侍郎盧藏用、兵部侍郎張說、中書舍人李乂二十餘人次文潤色,左僕射韋巨源、右僕射蘇瓌監護,祕書大監嗣虢王邕同監護。
景雲二年辛亥,復於大薦福寺譯《稱讚如來功德神呪》等經,太常卿薛崇嗣監護。自天后久視迄睿宗景雲,都飜出五十六部,二百三十卷。又別撰《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南海寄歸內法傳》、《別說罪要行法》、《受用三法水要法》、《護命放生軌儀》,凡五部,九卷。又出《說一切有部跋窣堵》,即諸律中犍度、跋渠之類,蓋梵音有楚、夏耳,約七十八卷。淨雖遍飜三藏,而偏攻律部,譯綴之暇,曲授學徒。凡所行事皆尚急護。漉囊滌穢,特異常倫。學侶傳行,遍于京洛。美哉!亦遺法之盛事也。
先天二年卒,春秋七十九,法臘五十九,葬事官供。所出《跋窣堵》唯存真本,未暇覆疏,而逼泥曰。然其傳度經律,與奘師抗衡。比其著述,淨多文性,傳密呪,最盡其妙,二三合聲,爾時方曉矣。今塔在洛京龍門北之高岡焉。
系曰:「譯」之言「易」也,謂以所有易所無也。譬諸枳橘焉,由易土而殖,橘化為枳。枳橘之呼雖殊,而辛芳葉無異。又如西域尼拘律陀樹,即東夏之楊柳,名雖不同,樹體是一。自漢至今皇宋,飜譯之人多矣。晉、魏之際,唯西竺人來,止稱「尼拘」耳。此方參譯之士,因西僧指楊柳,始體言意。其後東僧往彼,識尼拘是東夏之柳。兩土方言,一時洞了焉。唯西唯東,二類之人未為盡善。東僧往西,學盡梵書,解盡佛意,始可稱善。傳譯者,宋、齊已還,不無去彼迴者,若入境觀風必聞其政者,奘師、淨師為得其實。此二師者兩全通達,其猶見璽文知是天子之書,可信也。
唐洛陽廣福寺金剛智傳
釋跋日羅菩提,華言金剛智。南印度摩賴耶國人也,華言「光明」,其國境近觀音宮殿補陀落伽山。父婆羅門善五明論,為建支王師。智生數歲,日誦萬言,目覽心傳,終身無忘。年十六,開悟佛理,不樂習尼揵子諸論,乃削染出家,蓋宿植之力也。後隨師往中印度那爛陀寺,學修多羅、阿毘達磨等。洎登戒法,遍聽十八部律。又詣西印度學小乘諸論及瑜伽、三密、陀羅尼門。十餘年全通三藏。次復遊師子國,登楞伽山,東行佛誓、裸人等二十餘國。聞脂那佛法崇盛,泛舶而來,以多難故,累歲方至。
開元己未歲,達于廣府,勅迎就慈恩寺,尋徙薦福寺。所住之剎,必建大曼拏羅灌頂道場,度於四眾。大智、大慧二禪師、不空三藏皆行弟子之禮焉。後隨駕洛陽,其年自正月不雨迨于五月,嶽瀆靈祠,禱之無應。乃詔智結壇祈請。於是用不空鉤、依菩薩法,在所住處起壇,深四肘,躬繪七俱胝菩薩像,立期以開光,明日定隨雨焉。帝使一行禪師謹密候之。至第七日,炎氣爞爞,天無浮翳。午後,方開眉眼,即時西北風生,飛瓦拔樹,崩雲泄雨,遠近驚駭。而結壇之地,穿穴其屋,洪注道場。質明,京城士庶皆云:「智獲一龍,穿屋飛去。」求觀其處,日千萬人,斯乃壇法之神驗也。于時帝留心玄牝,未重空門,所司希旨,奏外國蕃僧遣令歸國,行有日矣。侍者聞智,智曰:「吾是梵僧,且非蕃胡,不干明勅,吾終不去。」數日,忽乘傳將之雁門,奉辭,帝大驚,下手詔留住。
初,帝之第二十五公主甚鍾其愛,久疾不救,移臥於咸宜外館,閉目不語,已經旬朔。有勅令智授之戒法,此乃料其必終,故有是命。智詣彼,擇取宮中七歲二女子,以緋繒纏其面目,臥於地,使牛仙童寫勅一紙,焚於他所,智以密語呪之。二女冥然誦得,不遺一字。智入三摩地,以不思議力令二女持勅詣琰摩王。食頃間,王令公主亡保母劉氏護送公主魂隨二女至,於是公主起坐開目,言語如常。帝聞之,不俟仗衛,馳騎往于外館。公主奏曰:「冥數難移,今王遣迴,略覲聖顏而已。」可半日間,然後長逝。自爾帝方加歸仰焉。
武貴妃寵異六宮,薦施寶玩,智勸貴妃急造金剛壽命菩薩像,又勸河東郡王於毘盧遮那塔中繪像;謂門人曰:「此二人者壽非久矣。」經數月,皆如其言,凡先覺多此類也。
智理無不通,事無不驗,經、論、戒律、祕呪餘書,隨問剖陳,如鐘虡受。有登其門者,智一覿其面,永不忘焉。至於語默興居,凝然不改,喜怒逆順,無有異容,瞻禮者莫知津涯,自然率服矣。
自開元七年,始屆番禺,漸來神甸,廣敷《密藏》,建曼拏羅,依法製成,皆感靈瑞。沙門一行欽尚斯教,數就諮詢,智一一指授,曾無遺隱。一行自立壇灌頂,遵受斯法,既知利物,請譯流通。十一年,奉勅於資聖寺飜出《瑜伽念誦法》二卷、《七俱胝陀羅尼》二卷,東印度婆羅門大首領直中書伊舍羅譯語,嵩岳沙門溫古筆受。十八年,於大薦福寺又出《曼殊室利五字心陀羅尼》、《觀自在瑜伽法要》各一卷,沙門智藏譯語,一行筆受,刪綴成文。復觀舊《隨求》本中有闕章句,加之滿足。智所譯總持、印契,凡至皆驗,祕密流行,為其最也。兩京稟學,濟度殊多,在家出家,傳之相繼。
二十年壬申八月既望,於洛陽廣福寺命門人曰:「白月圓時,吾當去矣。」遂禮毘盧遮那佛,旋繞七匝,退歸本院,焚香發願,頂戴梵夾并新譯教法,付囑訖,寂然而化。壽七十一,臘五十一。其年十一月七日葬於龍門南伊川之右,建塔旌表。傳教弟子不空奏舉,勅諡國師之號。灌頂弟子中書侍郎杜鴻漸,素所歸奉,述碑紀德焉。
系曰:五部曼拏羅法,攝取鬼物,必附麗童男處女,去疾除祅也絕易。近世之人,用是圖身口之利,乃寡徵驗,率為時所慢。吁,正法醨薄,一至於此!
唐京兆大興善寺不空傳(慧朗)
釋不空,梵名阿目佉跋折羅,華言不空金剛,止行二字,略也。本北天竺婆羅門族,幼失所天,隨叔父觀光東國。年十五,師事金剛智三藏,初導以梵本悉曇章及聲明論,浹旬已通徹矣。師大異之,與受菩薩戒,引入金剛界大曼荼羅,驗以擲花,知後大興教法。洎登具戒,善解一切有部,諳異國書語。師之飜經,常令共譯。凡學聲明論,一紀之功,六月而畢。誦《文殊普賢行願》,一年之限,再夕而終。其敏利皆此類也。欲求學新瑜伽、五部、三密法,涉于三載,師未教詔。空擬迴天竺,師夢京城諸寺佛菩薩像皆東行,寐寤乃知空是真法器,遂允所求。授與五部灌頂、護摩、阿闍梨法及《毘盧遮那經》、《蘇悉地軌則》等,盡傳付之。厥後師往洛陽,隨侍之際,遇其示滅,即開元二十年矣。影堂既成,追諡已畢,曾奉遺旨,令往五天并師子國,遂議遐征。
初至南海郡,採訪使劉巨隣懇請灌頂,乃於法性寺相次度人百千萬眾。空自對本尊祈請旬日,感文殊現身。及將登舟,採訪使召誡番禺界蕃客大首領伊習賓等曰:「今三藏往南天竺師子國,宜約束船主,好將三藏并弟子含光、慧等三七人、國信等達彼,無令疎失。」
二十九年十二月,附崑崙舶離南海,至訶陵國界,遇大黑風。眾商惶怖,各作本國法禳之,無驗,皆膜拜求哀,乞加救護,慧等亦慟哭。空曰:「吾今有法,汝等勿憂。」遂右手執五股菩提心杵,左手持《般若佛母經》夾,作法誦《大隨求》一遍,即時風偃海澄。又遇大鯨出水,噴浪若山,甚於前患。眾商甘心委命,空同前作法,令慧誦《娑竭龍王經》,逡巡,眾難俱息。
既達師子國,王遣使迎之。將入城,步騎羽衛,駢羅衢路。王見空,禮足請住宮中,七日供養。日以黃金斛滿盛香水,王為空躬自洗浴,次太子、后妃、輔佐,如王之禮焉。空始見普賢阿闍梨,遂奉獻金寶錦繡之屬,請開十八會《金剛頂》瑜伽法門,毘盧遮那大悲胎藏、建立壇法,并許含光、慧等同受五部灌頂。空自爾學無常師,廣求密藏及諸經論五百餘部,本三昧耶、諸尊密印、儀形色像、壇法幖幟,文義性相,無不盡源。一日,王作調象戲,人皆登高望之,無敢近者。空口誦、手印,住於慈定,當衢而立,狂象數頭頓皆踼跌,舉國奇之。次遊五印度境,屢彰瑞應。
至天寶五載還京,進師子國王尸羅迷伽表及金寶瓔珞,《般若》梵夾、雜珠、白[疊*毛]等,奉勅權止鴻臚。續詔入內立壇,為帝灌頂。後移居淨影寺。是歲終夏愆陽,詔令祈雨。制曰:「時不得賒,雨不得暴。」空奏立孔雀王壇,未盡三日,雨已浹洽。帝大悅,自持寶箱賜紫袈裟一副,親為披擐,仍賜絹二百匹。後因一日大風卒起,詔空禳止,請銀缾一枚作法加持,須臾戢靜。忽因池鵝誤觸缾傾,其風又作,急暴過前,勅令再止,隨止隨効。帝乃賜號曰智藏焉。
天寶八載,許迴本國,乘驛騎五匹,至南海郡,有勅再留。十二載,勅令赴河、隴節度使哥舒翰所請。十三載,至武威,住開元寺,節度使洎賓從皆願受灌頂,士庶數千人咸登道場,弟子含光等亦受五部法。別為功德使開府李元琮受法,并授金剛界大曼荼羅。是日道場地震,空曰:「群心之至也。」
十五載,詔還京,住大興善寺。至德初,鑾駕在靈武、鳳翔,空常密奉表起居,肅宗亦密遣使者求祕密法。洎收京反正之日,事如所料。乾元中,帝請入內,建道場護摩法,為帝受轉輪王位七寶灌頂。上元末,帝不豫,空以大隨求真言祓除,至七過,翼日乃瘳,帝愈加殊禮焉。空表請入山,李輔國宣勅令於終南山智炬寺修功德。念誦之夕,感大樂薩埵舒毫發光,以相證驗,位隣悉地,空曰:「眾生未度,吾安自度耶?」
肅宗厭代,代宗即位,恩渥彌厚。譯《密嚴》、《仁王》二經畢,帝為序焉。頒行之日,慶雲俄現,舉朝表賀。永泰元年十一月一日,制授特進試鴻臚卿,加號大廣智三藏。大曆三年,於興善寺立道場,勅賜錦繡褥十二領、繡羅幡三十二首,又賜道場僧二七日齋糧。勅近侍大臣諸禁軍使並入灌頂。四年冬,空奏天下食堂中置文殊菩薩為上座,制許之,此蓋慊憍陳如是小乘教中始度故也。五年夏,有詔請空往五臺山修功德,于時彗星出焉。法事告終,星亦隨沒。秋,空至自五臺,帝以師子驄并御鞍轡遣中使出城迎入,賜沿道供帳。
六年十月二日,帝誕節,進所譯之經表云:「爰自幼年承事先師三藏十有四載,稟受瑜伽法門。復遊五印度求所未授者,并諸經論,計五百餘部,天寶五載却至上都。上皇詔入內立灌頂道場,所齎梵經盡許飜度。肅宗於內立護摩及灌頂法。累奉二聖令鳩聚先代外國梵文,或絛索脫落者修,未譯者譯。陛下恭遵遺旨,再使飜傳,利濟群品。起于天寶迄今大曆六年,凡一百二十餘卷,七十七部,并目錄及筆受等僧俗名字,兼略出念誦儀軌,寫畢,遇誕節,謹具進上。」勅付中外,並編入《一切經目錄》中。李憲誠宣勅賜空錦綵絹八百匹,同翻經十大德各賜三十匹。沙門潛真表謝。僧俗弟子賜物有差。
又以京師春夏不雨,詔空祈請,如三日內雨,是和尚法力;三日已往而霈然者,非法力也。空受勅立壇,至第二日大雨云足。帝賜紫羅衣并雜綵百匹,弟子衣七副,設千僧齋,以報功也。空進表請造文殊閣,勅允奏。貴妃、韓王、華陽公主同成之,捨內庫錢約三千萬計。復翻《孽路荼王經》,宣賜相繼,旁午道路。
至九年,自春抵夏,宣揚妙法,誡勗門人。每語及《普賢願行》、《出生無邊法門經》,勸令誦持,再三歎息。其先受法者,偏令屬意觀菩提心本尊大印,直詮阿字了法,不生證大覺身,若指諸掌,重重囑累。一夜,命弟子趙遷:「持筆硯來,吾略出涅槃茶毘儀軌以貽後代,使準此送終。」遷稽首三請「幸乞慈悲久住。不然,眾生何所依乎?」空笑而已。俄而示疾,上表告辭。勅使勞問,賜醫藥,加開府儀同三司,封肅國公,食邑三千戶,固讓不俞。空甚不悅,且曰:「聖眾儼如舒手相慰,白月圓滿,吾當逝矣。奈何臨終更竊名位?」乃以五股金剛鈴杵先師所傳者,并銀盤子、菩提子、水精數珠留別,附中使李憲誠進。六月十五日,香水澡沐,東首倚臥,北面瞻望闕庭,以大印身定中而寂,享年七十,僧臘五十。
弟子慧朗次紹灌頂之位。餘知法者數人。帝聞,輟視朝三日,賜絹布雜物,錢四十萬,造塔錢二百餘萬。勅功德使李元琮知護喪事。空未終前,諸僧夢千仞寶臺摧,文殊新閣頹,金剛杵飛上天。又興善寺後池無故而涸,林竹生實,庭花變萎。七月六日茶毘,帝詔高品劉僊鶴就寺置祭,贈司空,諡曰大辯正廣智三藏。火滅,收舍利數百粒。八十粒進內。其頂骨不然,中有舍利一顆,半隱半現,勅於本院別起塔焉。
空之行化利物居多,於總持門最彰殊勝,測其忍位莫定高卑。始者玄宗尤推重焉,嘗因歲旱,勅空祈雨。空曰:「過某日可禱之,或強得之,其暴可怪。」勅請本師金剛智設壇,果風雨不止,坊市有漂溺者,樹木有拔仆者。遽詔空止之。空於寺庭中揑泥媼五六,溜水作梵言罵之,有頃開霽矣。
玄宗召術士羅公遠與空捔法,同在便殿。空時時反手搔背。羅曰:「借尊師如意。」時殿上有華石,空揮如意擊碎於其前,羅再三取如意不得,帝欲起取。空曰:「三郎勿起,此影耳。」乃舉手示羅,如意復完然在手。
又北邙山有巨蛇,樵采者往往見之,矯首若丘陵,夜常承吸露氣。見空,人語曰:「弟子惡報,和尚如何見度?每欲飜河水陷洛陽城以快所懷也。」空為其受歸戒,說因果,且曰:「汝以瞋心故受今,那復恚恨乎?吾力何及?當思吾言,此身必捨矣。」後樵子見蛇死下,臭聞數里。
空凡應詔祈雨,無他軌則,但設一繡座,手簸旋數寸木神子,念呪擲之。當其自立於座上已,伺其吻角牙出目瞬,則雨至矣。
又天寶中,西蕃、大石、康三國帥兵圍西涼府,詔空入,帝御于道場。空秉香罏,誦《仁王》密語二七遍,帝見神兵可五百員在于殿庭,驚問空。空曰:「毘沙門天王子領兵救安西,請急設食發遣。」四月二十日果奏云:「二月十一日。城東北三十許里,雲霧間見神兵長偉,鼓角諠鳴,山地崩震,蕃部驚潰。彼營壘中有鼠金色,咋弓弩弦皆絕。城北門樓有光明天王怒視,蕃帥大奔。」帝覽奏謝空,因勅諸道城樓置天王像,此其始也。
空既終,三朝所賜墨制一皆進納。生榮死哀,西域傳法僧至此,今古少類矣。嗣其法位,慧朗師也。御史大夫嚴郢為碑,徐浩書之,樹於本院焉。
系曰:傳教令輪者,東夏以金剛智為始祖,不空為二祖,慧朗為三祖,已下宗承所損益可知也。自後岐分派別。
咸曰:「傳瑜伽大教,多則多矣,而少驗者何?」亦猶羽嘉生應龍,應龍生鳳皇,凰皇已降,生庶鳥矣。欲無變革,其可得乎!
宋高僧傳卷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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