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
唐 慧立本.彥悰箋10卷CBETA T2053大于一万字 16 h 白话文由 GPT-4 翻译
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卷第六
沙門慧立本 釋彥悰箋
起十九年春正月入西京終二十二年夏六月謝御製經序并答
貞觀十九年春正月景子,京城留守左僕射梁國公房玄齡等承法師齎經、像至,乃遣右武侯大將軍侯莫陳寔、雍州司馬李叔眘、長安縣令李乾祐等奉迎,自漕而入,舍於都亭驛,其從若雲。是日有司頒諸寺,具帳輿、花幡等,擬送經、像于弘福寺,人皆欣踊,各競莊嚴。翌日大會於朱雀街之南,凡數百件,部伍陳列。
贞观十九年春季正月十五日,京城留守左仆射梁国公房玄龄等人迎接法师携带经文、佛像归来,于是派遣右武侯大将军侯莫陈实、雍州司马李叔眘、长安县令李乾祐等人迎接,从水路进入,住在都亭驿,随从的人多如云彩。当天有司分发给各寺,准备帷帐、车轿、花幡等,准备将经文、佛像送至弘福寺,人们都欢欣鼓舞,争相装饰。第二天在朱雀街南面举行大会,共有数百件物品,排列成队。
即以安置法師於西域所得如來肉舍利一百五十粒;摩揭陀國前正覺山龍窟留影金佛像一軀,通光座高三尺三寸;擬婆羅痆斯國鹿野苑初轉法輪像,刻檀佛像一軀,通光座高三尺五寸;擬憍賞彌國出愛王思慕如來刻檀寫真像,刻檀佛像一軀,通光座高二尺九寸;擬劫比他國如來自天宮下降寶階像,銀佛像一軀,通光座高四尺;擬摩揭陀國鷲峯山說《法花》等經像,金佛像一軀,通光座高三尺五寸;擬那揭羅曷國伏毒龍所留影像,刻檀佛像一軀,通光座高尺有五寸;擬吠舍釐國巡城行化,刻檀像等。
随即安置法师从西域获得的如来肉身舍利一百五十粒;摩揭陀国前正觉山龙窟留影金佛像一尊,连同光座总高三尺三寸;仿制婆罗痆斯国鹿野苑初转法轮像,刻檀佛像一尊,连同光座总高三尺五寸;仿制憍赏彌国出爱王思慕如来刻檀写真像,刻檀佛像一尊,连同光座总高两尺九寸;仿制劫比他国如来从天宫下降宝阶像,银佛像一尊,连同光座总高四尺;仿制摩揭陀国鷲峯山说《法华》等经像,金佛像一尊,连同光座总高三尺五寸;仿制那揭羅曷国伏毒龙所留影像,刻檀佛像一尊,连同光座高一尺五寸;仿制吠舍釐国巡城行化,刻檀像等。
又安置法師於西域所得大乘經二百二十四部,大乘論一百九十二部,上座部經、律、論一十五部,大眾部經、律、論一十五部,三彌底部經、律、論一十五部,彌沙塞部經、律、論二十二部,迦葉臂耶部經、律、論一十七部,法密部經、律、論四十二部,說一切有部經、律、論六十七部,因論三十六部,聲論一十三部,凡五百二十夾,六百五十七部,以二十匹馬負而至。
又安排法师在西域获得的大乘经二百二十四部,大乘论一百九十二部,上座部的经、律、论共一十五部,大众部的经、律、论共一十五部,三彌底的经、律、论共一十五部,彌沙塞部的经、律、论共二十二部,迦葉臂耶部的经、律、论共一十七部,法密部的经、律、论共四十二部,说一切有部的经、律、论共六十七部,因论三十六部,声论一十三部,总共五百二十夹,六百五十七部,用二十匹马驮运而来。
其日所司普班諸寺,但有寶帳、幢、幡供養之具,限明二十八日旦並集朱雀街擬迎新至經、像於弘福寺。於是人增勇銳,各競莊嚴,窮諸麗好,幢帳、幡蓋寶案、寶輿,寺別將出分布訖,僧尼等整服隨之,雅梵居前,薰爐列後,至是並陳於街內,凡數百事。布經、像而行,珠珮動音,金花散彩,預送之儔莫不歌詠希有,忘塵遣累,歎其希遇。
那天,相关部门通知所有寺庙,只要有宝帐、幢、幡等供养用具,必须在二十八日早晨前集中到朱雀街,准备迎接新到的经文和佛像至弘福寺。于是人们士气高涨,争相装饰,用尽所有华丽美好的物品,幢帐、幡盖、宝案、宝舆,各寺分别带出并布置完毕,僧尼们整理好服饰跟随其后,雅梵音乐在前,香炉列于其后,此时全部陈列在街上,总共数百件。排列着经文和佛像行进,珠佩发出声响,金花散发光彩,所有送行的人都在歌咏赞叹这难得的盛况,忘却世俗烦恼,感叹这难得的机遇。
始自朱雀街內,終屆弘福寺門,數十里間,都人仕子、內外官僚列道兩傍,瞻仰而立,人物闐[門@壹] ,所司恐相騰踐,各令當處燒香散花,無得移動,而煙雲讚響,處處連合。昔如來創降迦毘,彌勒初昇覩史,龍神供養,天眾圍遶,雖不及彼時,亦遺法之盛也。其日眾人同見天有五色綺雲現於日北,宛轉當經、像之上,紛紛郁郁,周圓數里,若迎若送,至寺而微。
从朱雀街内开始,一直到弘福寺门前,数十里之间,都城的百姓和官员、内外官僚分列道路两旁,恭敬地站立瞻仰,人潮涌动,场面壮观。为了防止相互拥挤践踏,各处都命令烧香撒花,不得移动,而香烟缭绕、赞声响起,处处相连。昔日如来初降迦毗罗卫,弥勒菩萨初升睹史多天,龙神供养,天众围绕,虽然不及那时,也是佛法的兴盛。那天众人都看到天空中有五色祥云出现在太阳的北面,缓缓地环绕在经像之上,纷纷扬扬,覆盖数里,好像在迎接又好像在送行,直到抵达寺庙才渐渐散去。
釋彥悰箋述曰:「余考尋圖史,此蓋謂天之喜氣,識者嘉焉。昔如來創降迦維,慈氏將昇覩史,龍神供養,天眾奉迎,雖不及往時,而遺法東流,未有若茲之盛也。」
释彦悰注解说:“我考察历史,这大概是天降的吉祥之气,有识之士都认为这是好事。昔日如来初降迦维罗卫,慈氏菩萨将升睹史多天,龙神供养,天众奉迎,虽然不如过去,但佛法东传,从未有过如此盛大的景象。”
壬辰,法師謁 文武聖皇帝於洛陽宮。二月己亥,見於儀鸞殿,帝迎慰甚厚。既而坐訖, 帝曰:「師去何不相報?」法師謝曰:「玄奘當去之時,以再三表奏,但誠願微淺,不蒙允許。無任慕道之至,乃輒私行,專擅之罪,唯深慚懼。」 帝曰:「師出家與俗殊隔,然能委命求法,惠利蒼生。朕甚嘉焉,亦不煩為愧。但念彼山川阻遠,方俗異心,怪師能達也。」法師對曰:「玄奘聞乘疾風者,造天池而非遠;御龍舟者,涉江波而不難。自陛下握乾符,清四海,德籠九域,仁被八區,淳風扇炎景之南, 聖威振葱山之外,所以戎夷君長,每見雲翔之鳥自東來者,猶疑發於上國,斂躬而敬之,況玄奘圓首方足,親承育化者也。既賴 天威,故得往還無難。
壬辰年,法师在洛阳宫拜见了文武圣皇帝。二月己亥日,在仪鸞殿见到皇帝,皇帝迎接并给予厚慰。坐定之后,皇帝问道:“法师离开时为何不告知我?”法师回答说:“玄奘当时离开,已经多次上表奏请,但因诚意浅薄,未获批准。由于对求道的渴望至极,便擅自出行,对于擅自行动的罪过,我深感惭愧和恐惧。”皇帝说:“法师出家与世俗隔绝,却能不顾生死去求法,惠及众生。我对此非常赞赏,你不必感到羞愧。只是想到那些山川遥远,各地风俗不同,心有异志,我奇怪法师如何能够到达。”法师回答说:“玄奘听说乘着疾风的人,到达天池并不遥远;驾驭龙舟的人,穿越江波并不困难。自从陛下掌握天下,清除四海,德行覆盖九州,仁慈遍布八方,淳朴之风影响炎热之地的南方,圣威震撼葱岭之外,因此戎夷的君主和首领,每次看到从东方飞来的鸟儿,都怀疑是从上国飞来的,都会肃然起敬,更何况玄奘我,头顶圆天,脚踏方地,亲身承受陛下的教化。既然依靠天威,所以能够往返无难。”
帝曰:「此自是師長者之言, 朕何敢當也。」因廣問彼事。自雪嶺已西,印度之境,玉燭和氣,物產風俗,八王故迹,四佛遺蹤,並博望之所不傳,班、馬無得而載。法師既親遊其地,觀覿疆邑,耳聞目覽,記憶無遺,隨問詶對,皆有條理。 帝大悅,謂侍臣曰:「昔符堅稱釋道安為神器,舉朝尊之。 朕今觀法師詞論典雅,風節貞峻,非唯不愧古人,亦乃出之更遠。」時趙國公長孫無忌對曰:「誠如 聖旨。臣嘗讀《晉國春秋》,見敘安事,實是高行博物之僧。但彼時佛法來近,經、論未多,雖有鑽研,蓋其條葉,非如法師躬窺淨域,討眾妙之源,究泥洹之跡者矣。」帝曰:「公言是也。
皇帝说:“这些话自然是法师您长者的谦辞,我怎敢当此赞誉。”于是广泛询问了那里的情况。从雪岭以西,印度境内,气候温和,物产风俗,八王的遗迹,四佛的遗踪,都是博望侯张骞所未传,班固、司马迁所未记载的。法师既然亲自游历了那些地方,观察了疆域城市,耳闻目睹,记忆无遗漏,随问随答,条理清晰。皇帝非常高兴,对侍臣说:“过去苻坚称赞释道安为神器,满朝尊崇他。我现在看法师的言谈典雅,风骨坚贞,不仅不逊色于古人,而且更胜一筹。”当时赵国公长孙无忌回答说:“确实如陛下所说。我曾读《晋国春秋》,看到叙述释道安的事,他确实是一位德行高尚、博学多识的僧人。但那时佛法传入不久,经论不多,虽然有所钻研,也只是皮毛,不像法师亲自探访净土,探讨众多妙法的源头,追寻涅槃的足迹。”皇帝说:“您说得对。”
帝又謂法師曰:「佛國遐遠,靈跡法教,前史不能委詳,師既親覩,宜修一傳,以示未聞。」帝又察法師堪公輔之寄,因勸歸俗,助秉俗務。法師謝曰:「玄奘少踐緇門,伏膺佛道,玄宗是習,孔教未聞。今遣從俗,無異乘流之舟使棄水而就陸,不唯無功,亦徒令腐敗也。願得畢身行道,以報國恩,即玄奘之幸甚。」如是固辭乃止。
皇帝又对法师说:“佛国遥远,圣迹和法教,以前的史书不能详细记载,您既然亲眼目睹,应该撰写一部传记,以展示给未曾听闻的人。”皇帝又觉得法师有能力担任公辅之职,于是劝他回归俗世,帮助处理世俗事务。法师谢绝说:“玄奘自幼踏入佛门,一心向佛,深习佛理,未曾接触儒家教义。现在要我回归俗世,就像让顺流而下的船只放弃水域而登陆,不仅无益,也会使之腐朽。愿能终身修行佛道,以报答国家的恩情,这便是玄奘的大幸。”如此坚决推辞才使皇帝停止劝说。
時 帝將問罪遼濱,天下之兵已會於洛,軍事忙迫,聞法師至,令引入朝,期暫相見,而清言既交,遂不知日昃。趙國公長孫無忌奏稱法師停在鴻臚,日暮恐不及。 帝曰:「怱怱言猶未盡意,欲共師東行省方觀俗,指麾之外,別更談敘,師意如何?」法師謝稱:「玄奘遠來,兼有疾疹,恐不堪陪駕。」 帝曰:「師尚能孤遊絕域,今此行蓋同跬步,安足辭焉?」法師對曰:「 陛下東征,六軍奉衛,罰亂國,誅賊臣,必有牧野之功,昆陽之捷。玄奘自度,終無裨助行陣之效,虛負途路費損之慚。加以兵戎戰鬪,律制不得觀看。既佛有此言,不敢不奉。伏願天慈哀矜,即玄奘幸甚。」 帝信納而止。
那时皇帝即将对辽东用兵,全国的军队已集结于洛阳,军务紧急,听说法师到来,命令引入朝中,希望短暂相见,然而一旦交谈,便忘却了时间。赵国公长孙无忌上奏称法师停留在鸿胪寺,担心天色已晚无法及时见面。皇帝说:“匆匆交谈还未尽兴,想与法师一同东行视察民情,除了指挥之外,还想另外详谈,法师意下如何?”法师谢绝说:“玄奘远道而来,加之身体不适,恐怕无法陪同出行。”皇帝说:“法师尚能独自游历绝域,这次行程不过是一小步,何必推辞呢?”法师回答说:“陛下东征,全军护卫,惩罚乱国,诛杀逆臣,必定会有牧野之战的功绩,昆阳之战的胜利。玄奘自知,终究无法对行军布阵有所助益,只会白白增加路途的耗费和羞愧。加之战争之事,佛律不允许观看。既然佛有此言,不敢不从。恳请陛下慈悲怜悯,这便是玄奘的大幸。”皇帝相信并接受了他的话,就此作罢。
法師又奏云:「玄奘從西域所得梵本六百餘部,一言未譯。今知此嵩岳之南、少室山北有少林寺,遠離壥落,泉石清閑,是後魏孝文皇帝所造,即菩提留支三藏翻譯經處。玄奘望為國就彼翻譯,伏聽 勅旨。」帝曰:「不須在山,師西方去後,朕奉為 穆太后於西京造弘福寺,寺有禪院甚虛靜,法師可就翻譯。」
法师又上奏说:“玄奘从西域带回梵文经典六百多部,还没有开始翻译。现在知道在嵩山的南面、少室山的北面有少林寺,环境幽静,泉水清澈,是后魏孝文帝所建,也是菩提留支三藏法师翻译经文的地方。玄奘希望能为国家在那里翻译这些经文,恭听陛下的旨意。”皇帝说:“不必在山中,法师您从西方回来后,我为了纪念穆太后在西京建造了弘福寺,寺内有禅院非常清静,法师可以在那里翻译。”
法師又奏曰:「百姓無知,見玄奘從西方來,妄相觀看,遂成闤闠,非直違觸憲網,亦為妨廢法事,望得守門以防諸過。」帝大悅曰:「師此意可謂保身之言也,當為處分。師可三五日停憇,還京就弘福安置。諸有所須,一共玄齡平章。」自是辭還矣。
法师又上奏说:“百姓们无知,看到玄奘从西方回来,就随意围观,导致市场混乱,这不仅违反了法律,也妨碍了法事的进行,希望能派人守门以防止各种过失。”皇帝非常高兴地说:“法师这个建议可以说是保护自己的话,我会处理的。法师可以休息三五天,然后回京城在弘福寺安顿。所有需要的东西,都和玄龄一起商议。”从此法师就告辞回去了。
三月己巳,法師自洛陽還至長安,即居弘福寺。將事翻譯,乃條疏所須證義、綴文、筆受、書手等數,以申留守司空梁國公玄齡,玄齡遣所司具狀發使定州啟 奏。令旨依所須供給,務使周備。
夏六月戊戌,證義大德諳解大小乘經、論為時輩所推者,一十二人至,即京弘福寺沙門靈潤、沙門文備,羅漢寺沙門慧貴,實際寺沙門明琰,寶昌寺沙門法祥,靜法寺沙門普賢,法海寺沙門神昉,廓州法講寺沙門道深,汴州演覺寺沙門玄忠,蒲州普救寺沙門神泰,綿州振嚮寺沙門敬明,益州多寶寺沙門道因等。
又有綴文大德九人至,即京師普光寺沙門栖玄、弘福寺沙門明濬 、會昌寺沙門辯機、終南山豐德寺沙門道宣、簡州福聚寺沙門靜邁、蒲州普救寺沙門行友、捿巖寺沙門道卓、豳州昭仁寺沙門慧立、洛州天宮寺沙門玄則等。又有字學大德一人至,即京大總持寺沙門玄應。又有證梵語、梵文大德一人至,即京大興善寺沙門玄謨。自餘筆受、書手,所司供料等並至。
丁卯,法師方操貝葉開演梵文,創譯《菩薩藏經》、《佛地經》、《六門陀羅尼經》、《顯揚聖教論》等四部,其翻《六門經》當日了,《佛地經》至辛巳了,《菩薩藏經》、《顯揚論》等歲暮方訖。二十年春正月甲子,又譯《大乘阿毘達磨雜集論》,至二月訖。又譯《瑜伽師地論》。
秋七月辛卯,法師進新譯經、論現了者,表曰:「沙門玄奘言。竊聞八正之旨,實出苦海之津梁,一乘之宗,誠昇涅槃之梯蹬。但以物機未熟,致蘊葱山之西,經胥庭而莫聞,歷周、秦而靡至。暨乎摩騰入洛,方被三川,僧會遊吳,始霑荊、楚。從是已來,遂得人修解脫之因,家樹菩提之業,固知傳法之益,其利博哉。次復嚴、顯求經,澄、什繼譯,雖則玄風日扇,而並處偽朝。唯玄奘輕生,獨逢明聖,所將經、論咸得奏聞。蒙陛下崇重聖言,賜使翻譯,比與義學諸僧等專精夙夜,不墮寸陰,雖握管淹時,未遂終訖。
已絕筆者,見得五部五十八卷,名曰《大菩薩藏經》二十卷、《佛地經》一卷、《六門陀羅尼經》一卷、《顯揚聖教論》二十卷、《大乘阿毘達磨雜集論》一十六卷,勒成八袟,繕寫如別,謹詣闕奉進。玄奘又竊見弘福寺尊像初成,陛下親降鑾輿,開青蓮之目,今經、論初譯,為聖代新文,敢緣前義,亦望曲垂 神翰,題製一序,讚揚宗極。冀沖言奧旨與日月齊明,玉字銀鉤將乾坤等固,使百代之下誦詠不窮,千載之外瞻仰無絕。
前又洛陽奉見日,勅令法師修《西域記》,至是而成。乙未,又表進曰:「沙門玄奘言。竊尋蟠木幽陵,雲官記軒皇之壤;流沙滄海,夏載著伊、堯之域。西母白環,薦垂衣之主;東夷楛矢,奉刑措之君。固以飛英曩代,式徽前典。伏惟 陛下握紀乘時,提衡制範,刳舟絃木,威天下而濟群生,鼇足蘆灰,堙方輿而補圓蓋,耀武經於七德,闡文教於十倫,澤遍泉源,化霑蕭葦,房芝發秀,浪井開花。樂囿馴班,巢阿響律,浮紫膏於貝闕,霏白雲於玉撿。
遂苑弱木而池濛氾,圃炎火而照積氷,梯赤坂而承朔,泛滄津而委[書-曰+貝] ,史曠前良,事絕故府,豈如漢開張棭,近接金城,秦戍桂林,纔通珠浦而已。玄奘幸屬天地貞觀,華夷靜謐,冥心梵境,敢符好事,命均朝露,力譬秋螽。
徒以憑假 皇靈,飄身進影,展轉膜拜之鄉,流離重驛之外,條支巨[穀-禾+卵] ,方驗前聞,罽賓孤鸞,還稽曩實。時移歲積,人願天從,遂得下雪岫而泛提河,窺鶴林而觀鷲嶺,祇園之路髣像猶存,王城之基坡陀尚在。尋求歷覽,時序推遷,言返帝京,淹逾一紀,所聞所履,百有二十八國。竊以章彥之所踐藉,空陳廣袤,夸父之所凌厲,無述土風。班超侯而未遠,張騫望而非博。今所記述,有異前聞。雖未極大千之疆,頗窮葱外之境,皆存實錄,匪敢彫華。謹具編裁,稱為《大唐西域記》,凡一十二卷,繕寫如別。望班之右筆,飾以左言,掩博物於晉臣,廣九丘於皇代。但玄奘資識淺短,遺漏寔多,兼拙於筆語,恐無足觀覽。
丙申,神筆自答書曰:「省書具悉來意。法師夙摽高行,早出塵表,泛寶舟而登彼岸,搜妙道而闢法門,弘闡大猷,蕩滌眾罪,是故慈雲欲卷,舒之蔭四空,慧日將昏,朗之照八極,舒朗之者,其唯法師乎!朕學淺心拙,在物猶迷,況佛教幽微,豈能仰測,請為經題,非己所聞。又云其新撰《西域記》者,當自披覽,勅奘尚。」
丁酉,法師重表曰:「沙門玄奘言。伏奉墨 勅,猥垂獎喻,祇奉 綸言,精守振越。玄奘業行空疎,謬參緇侶幸屬九瀛有截,四表無虞,憑 皇靈以遠征,恃 國威而訪道,窮遐冒險,雖勵愚誠,纂異懷荒,寔資 朝化。所獲經、論,蒙遣翻譯,見成卷軸,未有詮序。伏惟 陛下叡思雲敷,天花景爛,理包繫象,調逸成英,跨千古以飛聲,掩百王而騰實,竊以神力無方,非神思不足銓其理,聖教玄遠,非聖藻何以序其源。故乃冒犯威嚴,敢希題目,宸睠冲邈,不垂矜許,撫躬累息,相顧失圖。
玄奘聞日月麗天,既分暉於戶牖,江河紀地,亦流潤於巖崖,雲和廣樂,不祕響於聾昧,金璧奇珍,豈韜彩於愚瞽。敢緣斯理,重以千祈。伏乞雷雨曲垂, 天文俯照,配兩儀而同久,與二曜而俱懸。然則鷲嶺微言,假神筆而弘遠,鷄園奧典,託英詞而宣暢,豈止區區梵眾,獨荷恩榮,蠢蠢迷生,方超塵累而已。」自此方許。
二十二年春,駕幸玉華宮。夏五月甲午,翻《瑜伽師地論》訖,凡一百卷。六月庚辰, 勅追法師赴宮。比發在途,屢有使至。令緩進,無得勞損。既至,見於玉華殿,甚歡。 帝曰:「朕在京苦暑,故就此山宮,泉石既涼,氣力稍好,能省覽機務。然憶法師,故遣相屈,涉途當大勞也。」法師謝曰:「四海黎庶依 陛下而生,聖躬不安則率土惶[怡-台+勺] 。伏聞 鑾輿至此,御膳休宜,凡預含靈,孰不蹈舞。願 陛下永保崇高,與天無極。玄奘庸薄,猥蒙齒召,銜荷不覺為勞。
帝以法師學業該贍,儀韻淹深,每思逼勸歸俗,致之左右,共謀朝政。往於洛陽宮奉見之際,以親論之。至是又言曰:「昔堯、舜、禹、湯之君,隆周、炎漢之主,莫不以為六合務廣,萬機事殷,兩目不能遍鑒,一心難為獨察,是以周憑十亂,舜託五臣,翼亮朝猷,弼諧邦國。彼明王聖主猶仗群賢,況朕寡闇而不寄眾悊者也?意欲法師脫須菩提之染服,掛維摩詰之素衣,升鉉路以陳謨,坐槐庭而論道,於意何如?」
法師對曰:「 陛下言。六合務廣,三五之君不能獨守,寄諸賢哲共而成之。仲尼亦云,君失臣得,故君為元首,臣為股肱。玄奘謂,此言將誡中庸,非為上智。若使有臣皆得,桀、紂豈無臣耶?以此而推,不必由也。仰惟 陛下上智之君,一人紀綱,萬事自得其緒,況撫運以來,天地休平,中外寧晏,皆是 陛下不荒、不婬、不麗、不侈,兢兢業業,雖休勿休,居安思危,為善承天之所致也,餘何預哉!請辨二三以明其事。 陛下經緯八宏之略,驅駕英豪之才,剋定禍亂之功,崇闡雍熙之業,聰明文思之德,體元合極之姿,皆天之所授,無假於人,其義一也。
敦本棄末,尚仁尚禮,移澆風於季俗,反淳政於上皇,賦遵薄制,刑用輕典,九州四海稟識懷生,俱沐恩波,咸遂安樂,此又 聖心至化,無假於人,其義二也。至道旁通,深仁遠洽,東逾日域,西邁崑丘,南盡炎洲,北窮玄塞,彫蹄鼻飲之俗,卉服左衽之人,莫不候雨瞻風,稽顙屈膝,獻珍貢寶,充委夷邸,此又天威所感,無假於人,其義三也。獫狁為患,其來自久,五帝所不臣,三王不能制,遂使河、洛為被髮之野,酆、鄗為鳴鏑之場,中國陵遲,凶奴得志,殷周已來不能攘弭。至漢武窮兵,衛、霍盡力,雖收枝葉,根本猶存。自後以來,不聞良策。
及陛下御圖,一征斯殄,傾巢倒穴,無復孑遺,澣海、燕然之域並入堤封,單于弓騎之人俱充臣妾。若言由臣,則虞、夏已來賢輔多矣,何因不獲?故知有道斯得,無假於人,其義四也。高麗小蕃,失禮上國,隋帝總天下之師,三自征罰,攻城無傷半堞,野掠不獲一人,虛喪六軍,狼狽而反。 陛下暫行,將數萬騎,摧駐蹕之強陣,破遼、蓋之堅城,振旅凱旋,俘[酋*或] 三十萬眾。
用兵御將,其道不殊,隋以之亡,唐以之得,故知由主,無假於人,其義五也。又如天地交泰,日月光華,和氣氤氳,慶雲紛郁,五靈見質,一角呈奇,白狼、白狐、朱鸞、朱草、昭彰雜沓,無量億千,不能遍舉,皆是應德而至,無假於人。乃欲比喻前王,寄功十亂,竊為 陛下不取。縱復須人,今亦伊、呂多矣。玄奘庸陋,何足以預之。至於守戒緇門,闡揚遺法,此其願也,伏乞天慈,終而不奪。
帝甚悅。謂法師曰:「師向所陳,並上玄垂祐,及宗廟之靈,卿士之力,朕安能致也。既欲敷揚妙道,亦不違高志,可努力,今日已後亦當助師弘道。」
釋彥悰箋曰:「法師才兼內外,臨機酬答,其辯洽如是,難哉!昔道安陳諫,符堅之駕不停,恒標奮辭,姚興之心莫止,終致敗軍之辱,逃遁之勞。豈如法師雅論纔申, 皇情允塞,清風轉潔,美志踰貞。以此而言,可不煩月且而優劣見矣。」
時中書令褚遂良奏曰:「今四海廓清,九域寧晏,皆 陛下聖德,實如師言,臣等備位而已。日月之下,螢爝何功。」帝笑曰:「不如此。夫珍裘非一狐之腋,大廈必眾材共成。何有君能獨濟?師欲自全雅操,故濫相光飾耳。」
帝又問法師:「比翻何經、論?」答:「近翻《瑜伽師地論》訖,凡一百卷。」帝曰:「此論甚大,何聖所說?復明何義?」答曰:「論是彌勒菩薩說,明十七地義。」又問:「何名十七地?」答:「謂五識相應地,意識相應地,有尋有伺地,無尋唯伺地,無尋無伺地,三摩呬多地,非三摩呬多地,有心地,無心地,聞所成地,思所成地,修所成地,聲聞地,獨覺地,菩薩地,有餘依地,無餘依地。」及舉綱提目,陳列大義。
帝深愛焉。遣使向京取《瑜伽論》。《論》至, 帝自詳覽,覩其詞義宏遠,非從來所聞,嘆謂侍臣曰:「朕觀佛經譬猶瞻天望海,莫測高深。法師能於異域得是深法,朕比以軍國務殷,不及委尋佛教。而今觀之,宗源杳曠,靡知涯際,其儒道九流比之,猶汀瀅之池方溟渤耳。而世云三教齊致,此妄談也。」因 勅所司簡祕書省書手寫新翻經、論為九本,與雍、洛、并、兗、相、荊、楊、涼、益等九州展轉流通,使率土之人同稟未聞之義。
時司徒趙公長孫無忌、中書令褚遂良等奏曰:「臣聞佛教沖玄,天人莫測,言本則甚深,語門則難入。伏惟 陛下至道昭明,飛光昱日,澤霑遐界,化溢中區,擁護五乘,建立三寶,故得法師當叔葉而秀質,間千載而挺生,陟重阻以求經,履危途而訪道。見珍殊俗,具獲真文,歸國翻宣,若菴園之始說,精文奧義,如金口之新開,皆是陛下聖德所感。臣等愚瞽,預此見聞,苦海波瀾,舟航有寄。又天慈廣遠,使布之九州,蠢蠢黔黎,俱飡妙法。臣等億劫希逢,不勝幸甚。」 帝曰:「此是法師大悲願力,又公等宿福所逢,非朕獨所致也。」 帝先許作新經序,機務繁劇,未及措意。至此法師重啟,方為染翰。少頃而成,名《大唐三藏聖教序》,凡七百八十一字,神筆自寫,勅貫眾經之首。
帝居慶福殿,百官侍衛,命法師坐,使弘文舘學士上官儀以所製序對群寮宣讀,霞煥錦舒,極褒揚之致。其詞曰:
「蓋聞二儀有像,顯覆載以含生,四時無形,潛寒暑以化物。是以窺天鑑地,庸愚皆識其端,明陰洞陽,賢哲罕窮其數。然而天地包乎陰陽而易識者,以其有像也;陰陽處乎天地而難窮者,以其無形也。故知象顯可徵,雖愚不惑,形潛莫覩,在智猶迷,況乎佛道崇虛,乘幽控寂,弘濟萬品,典御十方,舉威靈而無上,抑神力而無下,大之則彌於宇宙,細之則攝於毫釐,無滅無生,歷千劫而不古,若隱若顯,運百福而長今,妙道凝玄,遵之莫知其際,法流湛寂,挹之莫測其源,故知蠢蠢凡愚,區區庸鄙,投其旨趣,能無疑惑者哉。
然則大教之興,基乎西土,騰漢庭而皎夢,照東域而流慈。昔者分形分跡之時,言未馳而成化,當常現常之世,人仰德而知遵。及乎晦影歸真,遷儀越世,金容掩色,不鏡三千之光,麗像開圖,空端四八之相。於是微言廣被,拯含類於三途,遺訓遐宣,導群生於十地。然而真教難仰,莫能一其旨歸,曲學易遵,邪正於焉紛糺。所以空有之論,或習俗而是非,大小之乘,乍沿時而隆替。有玄奘法師者,法門之領袖也。幼懷貞敏,早悟三空之心,長契神情,先包四忍之行。
松風水月未足比其清華,仙露明珠詎能方其朗潤,故以智通無累,神測未形,超六塵而逈出,敻千古而無對。凝心內境,悲正法之陵遲,拪慮玄門,慨深文之訛謬。思欲分條析理,廣彼前聞,截偽續真,開茲後學。是以翹心淨土,往遊西域,乘危遠邁,杖策孤征。積雪晨飛,塗間失地,驚沙夕起,空外迷天,萬里山川,撥煙霞而進影,百重寒暑,躡霜露而前蹤。誠重勞輕,求深願達。周遊西宇,十有七年,窮歷道邦,詢求正教。
雙林、八水,味道飡風,鹿苑、鷲峯,瞻奇仰異,承至言於先聖,受真教於上賢,探賾 妙門,精窮奧業,一乘五律之道,馳驟於心田;八藏三篋之文,波濤於口海。爰自所歷之國,總將三藏要文,凡六百五十七部,譯布中夏,宣揚勝業。引慈雲於西極,注法雨於東垂,聖教缺而復全,蒼生罪而還福,濕火宅之乾焰,共拔迷途,朗愛水之昏波,同臻彼岸。
是知惡因業墜,善以緣昇,昇墜之端,唯人所託。譬夫桂生高嶺,雲露方得泫其華;蓮出綠波,飛塵不能污其葉。非蓮性自潔而桂質本貞,良由所附者高則微物不能累,所憑者淨則濁類不能霑。夫以卉木無知,猶資善而成善,況乎人倫有識,不緣慶而成慶?方冀茲經流施,將日月而無窮,斯福遐敷,與乾坤而永大。
時法師奉聖製,表謝曰:「沙門玄奘言。竊聞六爻探賾 ,局於生滅之場,百物正名,未涉真如之境,猶且遠徵羲冊,覩奧不測其神,遐想軒圖,歷選並歸其美。伏惟 皇帝陛下玉毫降質,金輪御天,廓先王之九州,掩百千之日月,廣列代之區域,納恒沙之法界。遂使給園精舍並入隄封,貝葉靈文咸歸冊府。玄奘往因振錫,聊謁崛山,經途萬里,恃 天威如咫步,匪乘千葉,詣雙林如食頃。
搜揚三藏,盡龍宮之所儲,研究一乘,窮鷲嶺之遺旨,並已載於白馬,還獻紫宸。尋蒙下詔,賜使翻譯。玄奘識乖龍樹,謬忝傳燈之榮;才異馬鳴,深愧瀉瓶之敏。所譯經、論紕舛尤多,遂荷 天恩,留神構序。文超象、繫之表,理括眾妙之門。忽以微生親承梵嚮,踊躍歡喜,如聞受記,無任欣荷之極。謹奉表詣闕陳謝以聞。
帝省表復,手報書曰:「 朕才謝珪璋,言慚博達,至於內典,尤所未閑。昨製序文,深為鄙拙,唯恐穢翰墨於金簡,標瓦礫於珠林。忽得來書,謬承褒讚,循躬省慮,彌益厚顏。蓋不足稱,空勞致謝。」
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卷第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