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

唐 慧立本.彥悰箋10卷CBETA T2053大于一万字 16 h 白话文由 GPT-4 翻译
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卷第十
沙門慧立本 釋彥悰箋
起顯慶三年正月隨車駕自洛還西京至麟德元年二月玉華宮捨化
顯慶三年正月,駕自東都還西京,法師亦隨還。秋七月,再有 勅法師徙居西明寺。寺以元年秋八月戊子十九日造。先有 勅曰:「以延康坊濮王故宅為皇太子分造觀、寺各一,命法師案行其處。」還奏地窄不容兩所,於是總用營寺,其觀改就普寧坊。仍先造寺,其年夏六月營造功畢。其寺面三百五十步,周圍數里。左右通衢,腹背廛落。青槐列其外,淥水亘其間,亹亹耽耽,都邑仁祠此為最也。而廊殿樓臺,飛驚接漢,金鋪藻棟,眩日暉霞。凡有十院,屋四千餘間。莊嚴之盛,雖梁之同泰、魏之永寧,所不能及也。
显庆三年正月,皇帝从东都返回西京,法师也随同返回。秋季七月,皇帝再次下令法师迁居到西明寺。西明寺是在元年秋季八月十九日戊子日建造的。之前皇帝下诏说:“将延康坊濮王的旧宅作为皇太子分别建造观和寺各一座,命令法师去查看那个地方。”法师回报说地方狭窄,不能容纳两座建筑,于是决定合并建造寺庙,将观改在普宁坊建造。并且先建造寺庙,那年夏季六月建造工程完成。寺庙的正面宽三百五十步,周围数里。左右是通衢大道,前后是市井民居。青槐树排列在外,清澈的水流贯穿其间,连绵不绝,都市中的佛教精舍以此为最。而廊殿楼台,高耸入云,金碧辉煌,耀眼如同日晖云霞。总共有十院,房屋四千多间。装饰的华丽,即使是梁朝的同泰寺、魏朝的永宁寺,也不能与之相比。
勅先委所司簡大德五十人、侍者各一人,後更令詮試業行童子一百五十人擬度。至其月十三日,於寺建齋度僧,命法師看度。至秋七月十四日,迎僧入寺,其威儀、幢蓋、音樂等,一如入慈恩及迎碑之則。 勅遣西明寺給法師上房一口,新度沙彌海會等十人充弟子。
皇帝下令先让有关部门挑选五十位高僧,每位高僧配备一名侍者,后来又命令选拔一百五十名有修行的童子准备度僧。到了那个月的十三日,在寺庙里举行斋戒和度僧仪式,命令法师负责监督。到了秋天七月十四日,迎接僧侣进入寺庙,他们的威仪、幢盖、音乐等,都按照进入慈恩寺和迎接石碑的规则进行。皇帝还命令西明寺为法师提供一间上等房间,新度的沙弥海会等十人作为弟子。
大帝以法師先朝所重,嗣位之後禮敬逾隆,中使朝臣問慰無絕,施綿帛、綾錦前後萬餘段,法服、納、袈裟等數百事,法師受已,皆為國造塔及營經像,給施貧窮并外國婆羅門客等,隨得隨散,無所貯畜。發願造十俱胝像,百萬為一俱胝,並造成矣。東國重於《般若》,前代雖翻,不能周備,眾人更請委翻。然《般若》部大,京師多務,又人命無常,恐難得了,乃請就於玉華宮翻譯。帝許焉。即以四年冬十月,法師從京發向玉華宮,并翻經大德及門徒等同去,其供給諸事一如京下,至彼安置肅誠院焉。
大帝因为法师在先朝时就受到重视,继位后对他的礼敬更加深厚,不断派遣使者和朝臣去慰问,前后赠送了数万段的绵帛、绫锦等财物,以及数百件法服、纳衣、袈裟等。法师收到这些后,都用来为国家建造佛塔和经营佛像,布施给贫穷的人以及外国的婆罗门客人等,随得随散,没有积蓄。他发愿要造十亿尊佛像,以百万为一亿,并且已经完成了。东方国家重视《般若经》,虽然前代已经翻译过,但并不完备,大家再次请求法师翻译。然而《般若经》篇幅庞大,京城事务繁忙,加上人命无常,恐怕难以完成,于是请求在玉华宫进行翻译。皇帝同意了。于是在四年的冬季十月,法师从京城出发前往玉华宫,并带着翻译经典的高僧和门徒一同前往,那里的供给等事务和京城一样,到达后安置在肃诚院。
至五年春正月一日,起首翻《大般若經》。經梵本總有二十萬頌,文既廣大,學徒每請刪略,法師將順眾意,如羅什所翻,除繁去重。作此念已,於夜夢中即有極怖畏事以相警誡,或見乘危履嶮,或見猛獸搏人,流汗戰慄,方得免脫。覺已驚懼,向諸眾說,還依廣翻。夜中乃見諸佛菩薩眉間放光,照觸己身,心意怡適。法師又自見手執花燈供養諸佛,或昇高座為眾說法,多人圍繞,讚嘆恭敬。或夢見有人奉己名菓,覺而喜慶,不敢更刪,一如梵本。
到了第五年的春季正月初一,开始翻译《大般若经》。这部经的梵文原本总共有二十万颂,内容非常广泛,学生们经常请求删减。法师顺应大家的意见,像鸠摩罗什那样,去除繁复和重复的部分。当他这样想之后,夜里就做了非常恐怖的梦来警告他,有时梦见自己处于危险之中,有时梦见猛兽攻击人,满身大汗,战栗不已,才得以逃脱。醒来后感到惊恐,向众人讲述,决定还是按照原文翻译。夜里又梦见诸位佛菩萨眉间放光,照耀并触及自己的身体,心情愉悦舒适。法师还梦见自己手持花灯供养诸佛,或者登上高座为大众说法,许多人围绕,赞叹恭敬。有时梦见有人给自己献上名果,醒来后感到欢喜庆幸,不敢再删减,完全依照梵本翻译。
佛說此經凡在四處:一,王舍城鷲峯山;二,給孤獨園;三,他化自在天王宮;四,王舍城竹林精舍。總一十六會,合為一部。然法師於西域得三本,到此翻譯之日,文有疑錯,即挍三本以定之,慇懃省覆,方乃著文,審慎之心,古來無比。或文乖旨奧,意有躊蹰,必覺異境,似若有人授以明決,情即豁然,若披雲覩日。自云:「如此悟處,豈奘淺懷所通,並是諸佛菩薩所冥加耳。」
佛陀讲述这部经文共有四个地点:第一,王舍城的鷲峯山;第二,給孤獨園;第三,他化自在天王的宫殿;第四,王舍城的竹林精舍。总共十六次集会,合并为一部经文。然而法师在西域获得了三个版本,到了翻译的时候,如果文中有疑点或错误,就会校对这三个版本来确定,经过仔细审查和反复推敲,才写下文字,其审慎的态度,自古以来无人能比。有时如果文字与经文的深意不符,心中犹豫不决,必定会感觉到异常的境界,仿佛有人给予明确的决断,心情顿时开朗,如同拨开云雾见到太阳。法师自己说:“这样的领悟,岂是我玄奘浅薄的胸怀所能通晓的,完全是诸佛菩萨暗中加持的结果。”
經之初會有嚴淨佛土品,品中說諸菩薩摩訶薩眾為般若波羅蜜故,以神通願力,盛大千界上妙珍寶、諸妙香花、百味飲食、衣服、音樂、隨意所生五塵妙境種種供養,嚴說法處。時玉華寺主慧德及翻經僧嘉尚,其夜同夢見玉華寺內廣博嚴淨,綺飾莊嚴,幢帳、寶輿、花幡、伎樂盈滿寺中,又見無量僧眾手執花蓋,如前供具,共來供養《大般若經》,寺內衢巷牆壁皆莊綺錦,地積名華,眾共履踐。至翻經院,其院倍加勝妙,如經所載,寶莊嚴土。又聞院內三堂講說,法師在中堂敷演。既覩此已,歡喜驚覺,俱參法師說所夢事。法師云:「今正翻此品,諸菩薩等必有供養。諸師等見信有此乎!」時殿側有雙柰樹,忽於非時數數開花,花皆六出,鮮榮紅白,非常可愛。時眾詳議,云是《般若》再闡之徵。又六出者,表六到彼岸。
经文的首次集会中有关于严净佛土的篇章,其中讲述诸位菩萨摩诃萨为了般若波罗蜜,凭借神通和愿力,以大千世界中珍贵的宝物、各种妙香花、百味饮食、衣物、音乐、随意所生的五尘妙境等种种供养,庄严说法的场所。当时玉华寺的住持慧德和翻译经文的僧人嘉尚,那夜同时梦见玉华寺内宽广、庄严清净,装饰华丽,幢幡、宝盖、花幡、伎乐充满寺中,又见到无量的僧众手持花盖,如前述的供具,一同来供养《大般若经》,寺内大街小巷墙壁都装饰着锦缎,地上铺满名花,众人一同踩踏。到了翻译经文的院落,该院更加胜妙,如经文所描述,宝物装饰的国土。又听到院内三堂讲解经文,法师在中堂讲解。见到这些后,他们欢喜而惊觉,一同去见法师讲述所梦之事。法师说:“现在正在翻译这一篇章,诸位菩萨等必有供养。诸位师兄弟们是否相信有此事?”当时殿侧有两棵奈树,忽然在非时多次开花,花朵都是六瓣,鲜艳的红白色,非常可爱。当时众人详细讨论,认为这是《般若》再次阐述的征兆。而且六瓣的花朵,象征着六波罗蜜多。
然法師翻此經時,汲汲然恒慮無常,謂諸僧曰:「玄奘今年六十有五,必當卒命於此伽藍,經部甚大,每懼不終,努力人加勤懇,勿辭勞苦。」至龍朔三年冬十月二十三日,功畢絕筆,合成六百卷,稱為《大般若經》焉。合掌歡喜,告徒眾曰:「此經於漢地有緣,玄奘來此玉華者,經之力也。向在京師,諸緣牽亂,豈有了時。今得終訖,並是諸佛冥加,龍天擁祐,此乃鎮國之典,人天大寶,徒眾宜各踊躍欣慶。」
当法师翻译这部经文时,他总是急切地担心生命的无常,对众僧说:“玄奘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必定会在这个寺院结束我的生命。经文内容非常庞大,我常常担心无法完成,大家要更加努力,不要怕辛苦。”到了龙朔三年的冬季十月二十三日,翻译工作终于完成,总共合成了六百卷,被称为《大般若经》。他合掌表示欢喜,告诉弟子们说:“这部经文与汉地有缘,玄奘之所以来到玉华,都是因为经文的力量。之前在京城,各种事务纷扰,哪有完成的时候。现在能够完成,全赖诸佛的暗中帮助,龙天的护佑,这是一部镇国的宝典,人天的大宝,弟子们应当各自欢欣鼓舞。”
時玉華寺都維那寂照,慶賀功畢,設齋供養。是日請經從肅誠殿往嘉壽殿齋所講讀。當迎經時,《般若》放光,諸天雨花,并聞空中音樂、非常香氣。既覩靈瑞倍增嘉慰,謂門人曰:「經自記此方當有樂大乘者國王、大臣、四部徒眾,書寫受持,讀誦流布,皆得生天究竟解脫。既有此文,不可緘默。」至十一月二十日,令弟子窺基奉表奏聞,請御製經序。至十二月七日,通事舍人馮茂宣勅垂許。
那时玉华寺的都维那寂照,庆祝翻译工作完成,设立了斋饭供养。当天,他请经文从肃诚殿移到嘉寿殿的斋所进行讲读。在迎接经文的时候,《般若经》放出光芒,天上降下了花雨,同时听到空中的音乐和闻到了非常浓郁的香气。见到这些吉祥的征兆后,他更加感到欣慰,对弟子们说:“经文自己记载了这里将会有爱好大乘佛法的国王、大臣、四部徒众,他们将会书写、受持、读诵并广泛传播,最终都能得到生天和究竟解脱。既然有这些文字,就不应该沉默。”到了十一月二十日,他命令弟子窥基上表奏报,请求皇帝撰写经文的序言。到了十二月七日,通事舍人冯茂宣传达了皇帝的旨意,同意了这个请求。
法師翻《般若》後,自覺身力衰竭,知無常將至,謂門人曰:「吾來玉華,本緣《般若》,今經事既終,吾生涯亦盡,若無常後,汝等遣吾宜從儉省,可以蘧蒢裹送,仍擇山僻處安置,勿近宮寺。不淨之身宜須屏遠。」門徒等聞之哀鯁,各抆淚啟曰:「和上氣力尚可,尊顏不殊於舊,何因忽出此言?」法師曰:「吾自知之,汝何由得解。」
法师翻译完《般若》经后,自觉体力衰弱,意识到无常即将到来,对弟子们说:“我来玉华寺,本是为了《般若》经,现在经文翻译已完毕,我的一生也将结束。无常之后,你们处理我的后事应当节俭,可以用草席包裹送我走,选择在山间僻静的地方安置,不要靠近宫殿和寺庙。不净的身体应该远离。”弟子们听到这些话后感到悲伤哽咽,各自擦泪问道:“师父您气力尚可,尊容与过去无异,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法师说:“我自己知道,你们怎能理解。”
麟德元年春正月朔一日,翻經大德及玉華寺眾慇懃啟請翻《大寶積經》。法師見眾情專至,俛仰翻數行訖,便攝梵本停住,告眾曰:「此經部軸與《大般若》同,玄奘自量氣力不復辦此,死期已至,勢非賒遠。今欲往蘭芝等谷禮拜辭俱胝佛像。」於是與門人同出,僧眾相顧莫不澘然。禮訖還寺,專精行道,遂絕翻譯。至八日,有弟子高昌僧玄覺,夢見有一浮圖端嚴高大,忽然崩倒,見已驚起,告法師。法師曰:「非汝身事,此是吾滅謝之徵。」
麟德元年春季正月初一,翻译佛经的大德和玉华寺的僧众恳切请求翻译《大宝积经》。法师见众人心意专注,翻译了几行后,便收起梵文原本停止,告诉众人说:“这部经的篇幅与《大般若》相同,玄奘自知体力不再能承担这项工作,死期已至,不会太远。现在我想前往兰芝谷等地礼拜辞别俱胝佛像。”于是与弟子一同出发,僧众们相视无不泪下。礼拜完毕后返回寺庙,专心修行,停止了翻译工作。到了初八,有弟子高昌僧玄觉,梦见一座庄严高大的佛塔突然崩塌,惊醒后告诉法师。法师说:“这不是你的事,这是我将离世的征兆。”
至九日暮間,於房後度渠,脚跌倒,脛上有少許皮破,因即寢疾,氣候漸微。至十六日,如從夢覺,口云:「吾眼前有白蓮華,大於槃,鮮淨可愛。」十七日,又夢見百千人,形容偉大,俱著錦衣,將諸綺繡及妙花珍寶,裝法師所臥房宇以次裝嚴遍翻經院內外,爰至院後山嶺林木,悉竪幡幢,眾彩間錯,并奏音樂;門外又見無數寶輿,輿中香食美菓色類百千,並非人中之物,各各擎來供養於法師。法師辭曰:「如此珍味,證神通者方堪得食。玄奘未階此位,何敢輒受。」雖此推辭而進食不止。侍人謦欬,遂爾開目,因向寺主慧德具說前事。
到了第九天傍晚,他在房间后面过水渠时,脚一滑跌倒,小腿上擦破了一点皮,因此就病倒了,气息逐渐微弱。到了第十六天,他好像从梦中醒来,嘴里说:“我眼前有一朵白莲花,比盘子还大,干净可爱。”到了第十七天,他又梦见成百上千的人,身材高大,都穿着华丽的衣服,带着各种绣花和美妙的花朵、珍贵的宝物,装饰法师所住的房间,依次装饰遍及翻经院的内外,甚至院后的山岭林木,都竖起了彩旗和幢幡,五彩斑斓,还演奏着音乐;门外又看到无数宝车,车里装着各种香食美果,种类繁多,都不是人间的东西,每个人都拿来供养法师。法师推辞说:“这样珍贵的食物,只有证得神通的人才配吃。玄奘还没有达到这个地位,怎么敢随便接受。”虽然他这样推辞,但供养的食物还是不断送来。侍从咳嗽一声,他便睁开了眼睛,于是向寺主慧德详细讲述了之前的事情。
法師又云:「玄奘一生以來所修福慧,准斯相貌,欲似功不唐捐,信如佛教因果並不虛也。」遂命嘉尚法師具錄所翻經、論,合七十四部,總一千三百三十八卷。又錄造俱胝畫像、彌勒像各一千幀,又造塑像十俱胝,又抄寫《能斷般若》、《藥師》、《六門陀羅尼》等經各一千部,供養悲、敬二田各萬餘人,燒百千燈,贖數萬生。錄訖,令嘉尚宣讀,聞已合掌憘慶。又告門人曰:「吾無常期至,意欲捨墮,宜命有緣總集。」於是罄捨衣資,更令造像,并請僧行道。至二十三日,設齋施。
法师又说:“玄奘这一生以来所修行的福德与智慧,根据这些迹象来看,似乎我的努力没有白费,确实如佛教所说的因果关系并非虚假。”于是命令嘉尚法师详细记录所翻译的经文和论著,共计七十四部,总共一千三百三十八卷。又记录制作了俱胝佛像、弥勒佛像各一千幅,还制作了十俱胝的塑像,又抄写了《能断般若》、《药师》、《六门陀罗尼》等经文各一千部,供养慈悲、敬重两种福田各万余人,点燃了百千盏灯,赎回了数万生命。记录完毕,让嘉尚宣读,听到后合掌欢喜庆祝。又告诉弟子们说:“我的无常之期即将到来,打算放弃世俗,应该让有缘人全部聚集。”于是将衣物全部舍弃,又让人制作佛像,并请僧众行道。到了二十三日,设斋并进行法施与财施。
其日又命塑工宋法智於嘉壽殿竪菩提像骨已,因從寺眾及翻經大德并門徒等乞歡喜辭別,云:「玄奘此毒身深可厭患,所作事畢,無宜久住,願以所修福慧迴施有情,共諸有情同生覩史多天彌勒內眷屬中奉事慈尊,佛下生時亦願隨下廣作佛事,乃至無上菩提。」辭訖,因默正念,時復口中誦「色蘊不可得,受想行識亦不可得;眼界不可得,乃至意界亦不可得;眼識界不可得,乃至意識界亦不可得,無明不可得,乃至老死亦不可得;乃至菩提不可得,不可得亦不可得。」復口說偈,教傍人云:「南無彌勒如來、應、正等覺,願與含識速奉慈顏,南無彌勒如來所居內眾,願捨命已,必生其中。」時寺主慧德又夢見有千軀金像從東方來,下入翻經院,香花滿空。
至二月四日夜半,瞻病僧明藏禪師見有二人各長一丈許,共捧一白蓮華如小車輪,花有三重,葉長尺餘,光淨可愛,將至法師前。擎花人云:「師從無始已來所有損惱有情諸有惡業,因今小疾並得消除,應生欣慶。」法師顧視,合掌良久,遂以右手而自支頭,次以左手申左髀上,舒足重壘右脇而臥,迄至命終,竟不迴轉,不飲不食。至五日夜半,弟子光等問:「和上決定得生彌勒內院不?」法師報云:「得生。」言訖,喘息漸微。少間神逝,侍人不覺,屬纊方知,從足向上漸冷,最後頂暖,顏色赤白,怡悅勝常,過七七日竟無改變,亦無異氣。自非定慧莊嚴,戒香資被,孰能致此。
又慈恩寺僧明慧業行精苦,初中後夜念誦經行,無時懈廢,於法師亡夜夜半後,旋遶佛堂行道,見北方有白虹四道從北亘南貫井宿,直至慈恩塔院,皎潔分明,心怪所以。即念往昔如來滅度,有白虹十二道從西方直貫太微,於是大聖遷化。今有此相,將非玉華法師有無常事耶?天曉向眾說其所見,眾咸怪之。至九日旦,無常事果,達於京師符虹現之象,聞者嗟其感異。
法師形長七尺板,身赤白色,眉目疎朗,端嚴若塑,美麗如畫。音詞清遠,言談雅亮,聽者無厭。或處徒眾,或對嘉賓,一坐半日,身不傾搖。服尚乾陀,裁唯細[疊*毛],脩廣適中,行步雍容,直前而視,輒不顧眄。滔滔焉若大江之紀地,灼灼焉類芙蕖之在水。加以戒範端凝,始終如一,愛惜之志過護浮囊,持戒之堅超逾繫草。性愛怡簡,不好交遊,一入道場,非朝命不出。
法師亡後,西明寺上座道宣律師有感神之德,至乾封年中見有神現,自云:「弟子是韋將軍諸天之子,主領鬼神。如來欲入涅槃,勅弟子護持贍部遺法,比見師戒行清嚴,留心律部,四方有疑皆來諮決,所制輕重,時有乖錯。師年壽漸促,文記不正,便誤後人,以是故來示師佛意。」因指宣所出律抄及輕重儀僻謬之處,皆令改正。宣聞之悚慄悲喜,因問經、律、論等種種疑妨,神皆為決之。又問古來傳法之僧德位高下,并亦問法師。
神答曰:「自古諸師解行互有短長而不一準,且如奘師一人,九生已來備修福慧兩業,生生之中多聞博洽,聰慧辯才,於贍部洲脂那國常為第一,福德亦然。其所翻譯,文質相兼,無違梵本。由善業力,今見生覩史多天慈氏內眾,聞法悟解,更不來人間,既從彌勒問法悟解得聖。」宣受神語已,辭別而還。宣因錄入着記數卷,見在西明寺藏矣。據此而言,自非法師高才懿德,乃神明知之,豈凡情所測。
法師病時,撿挍翻經使人許玄備,以其年二月三日奏云:「法師因損足得病。」至其月七日,勅中御府宜遣醫人將藥往看。所司即差供奉醫人張德志、程桃捧將藥急赴。比至,法師已終,醫藥不及。時坊州刺史竇師倫奏法師已亡。
帝聞之哀慟傷感,為之罷朝曰:「朕失國寶矣!」時文武百寮莫不悲哽流涕,帝言已嗚噎,悲不能勝。帝翌日又謂群臣曰:「惜哉!朕國內失奘師一人,可謂釋眾梁摧矣,四生無導矣。亦何異於苦海方闊,舟檝遽沈,暗室猶昏,燈炬斯掩!」
帝言已,嗚咽不止。至其月二十六日,下勅曰:「竇師倫所奏玉華寺僧玄奘法師既亡,葬事所須並令官給。」至三月六日,又有勅曰:「玉華寺奘法師既亡,其翻經之事且停。已翻成者,准舊例官為抄寫;自餘未翻者,總付慈恩寺守掌,勿令損失。其玄奘弟子及同翻經僧,先非玉華寺僧者,宜各放還本寺。」至三月十五日,又有 勅曰:「故玉華寺僧玄奘法師葬日,宜聽京城僧尼造幡蓋送至墓所。」法師道茂德高,為明時痛惜,故於亡後重疊降恩,求之古人無比此也。
於是門人遵其遺命,以籧篨為輿,奉神柩還京,安置慈恩翻經堂內。弟子數百哀號動地,京城道俗奔赴哭泣,日數百千。以四月十四日將葬滻之東,都內僧尼及諸士庶共造殯送之儀,素蓋、白幢、泥洹帳輿、金棺、銀槨、娑羅樹等五百餘事,布之街衢,連雲接漢,悲笳悽挽,響匝穹宇,而京邑及諸州五百里內送者百餘萬人。雖復喪事華整,而法師神柩仍在籧篨本輿。東市絹行用繒三千匹結作泥洹輿,兼以花珮莊嚴,極為殊妙,請安神柩。門徒等恐虧師素志,不許。乃以法師三衣及國家所施百金之納置以前行,籧篨輿次其後,觀者莫不流淚哽塞。是日緇素宿於帳所者三萬餘人。
十五日旦,掩坎訖,即於墓所設齋而散。是時天地變色,鳥獸鳴哀,物感既然,則人悲可悉。皆言愛河尚淼,慈舟遽沈,永夜猶昏,慧燈先滅,攀戀之痛如亡眼目,不直比之山頹木壞而已。惜哉!
至總章二年四月八日,有勅徙葬法師於樊川北原,營建塔宇。蓋以舊所密邇京郊,禁中多見,時傷聖慮,故改卜焉。至於遷殯之儀,門徒哀感,行侶悲慟,切彼往初。嗚呼!
釋慧立論曰:「觀夫夜星霄月繼西日之明,三江九河助東溟之大,相資之道在物既然,傳襲之風於人豈異。自法王潛輝之後,阿難結集已來,歲越千年,時逾十代。聖賢間出,英叡遞生,各韞雄圖,俱包上智,負荷遺法,控御天人,道制風飈,神傾海岳。或舒指而流膏液,或異室而朗奇光,或連尸以伏天魔;或一對而迴時主。或願通法於邊剎,冐風波於嶮塗;或虛己以應物,求裹糧而行死地。終令玄津溢瀁,惠濟無彊,既益傳燈,寔符付囑,考之前冊,可不然哉!而清源不窮,今復遇法師嗣承之矣。
惟法師星像降靈,山岳騰氣,才過東箭,譽美南金,雅操不群,堅芳獨拔。以四生為己任,建正法為身事,巍巍乎似嵩華之負穹蒼,皎皎焉若琅玕之映澄海。而聰機俊骨,發於自然,味道輕榮,率由天性。至夫多識洽聞之奧冠恒肇而逾高,詳玄造微之功跨生融而更遠。滔滔乎,蕩蕩乎,實紹隆之神器也。將使像化重光於頹季之期,故誕茲明德者矣。法師以今古大德,闡揚經、論,雖復俱依聖教,而引據不同,諍論紛然,其來自久。
至如黎耶是報非報,化人有心無心,和合怖數之徒,聞熏滅不滅等,百有餘科,並三藏四含之盤根,大小兩宗之鉗鍵,先賢之所不決,今哲之所共疑。法師亦躊蹰此文,怏怏斯旨,慨然嘆曰:『此地經、論,蓋法門枝葉,未是根源。諸師雖各起異端,而情疑莫遣,終須括囊大本,取定於祇[垣-土+示]耳。』由是壯志發懷,馳心遐外。以貞觀三年秋八月立誓裝束,拂衣而去。
到中天竺那爛陀寺,逢大法師名尸羅跋陀,此曰戒賢。其人體二居宗,神鑒奧遠,博閑三藏,善四韋陀。於《十七地論》最為精熟,以此論該冠眾經,亦偏常宣講,元是彌勒菩薩所造,即《攝大乘》之根系,是法師發軔之所祈者。十六大國靡不歸宗,稟義學徒恒有萬許。法師既往修造,一面盡歡,以為相遇之晚。於是伏膺聽受,兼諮決所疑,一遍便覆,無所遺忘。譬濛汜之納群流,若孟諸之吞雲夢。彼師嗟怪,嘆未曾有,云:『若斯人者,聞名尚難,豈謂此時共談玄耳。』
法師從是聲振葱西,名流八國,彼諸先達英傑聞之,皆宿構重關,共來難詰,雁行魚累,轂駕肩隨,其並論之詞,雲屯雨至。法師從容辯釋,皆入其室、操其戈,取其牟、擊其盾,莫不人人喪轍,解頤虔伏,稱為此公天縱之才,難酬對也。戒日王等見之抃喜,皆肘步嗚足,傾珍供養。罷席之後,更學梵書,并諸經、論。自如來一代所說,耆山方等之教,鹿苑半字之文,爰至後聖馬鳴、龍樹、無著、天親諸所製作,及灰山住等十八異執之宗,五部殊塗之致,並搜羅研究,達其旨、得其文。
并佛處世之跡,如泥洹堅固之林,降魔菩提之樹,迦路崇高之塔,那揭留影之山,皆躬申禮敬,備覩靈奇,亦無遺矣。法師心期既滿,學覽復周,將旋本土,遂繕寫大小乘法教六百餘部,請像七軀,舍利百有餘粒,以今唐十九年春正月二十五日還至長安。道俗奔迎,傾都罷市。是時也,烟收霧卷,景麗風清,寶帳盈衢,花幢揜日。慶雲垂彩於天表,郁郁紛紛;庶士詠讚於通莊,轟轟隱隱。邪風於焉頓戢,慧日赫以重明。雖不逢世尊從忉利之下閻浮,此亦足為千載之休美也。法師此行經塗數萬,備歷艱危。
至如涸陰沍寒之山,飛波激浪之壑,厲毒黑風之氣,狻猊貙豻之群,並法顯失侶之鄉,智嚴遺伴之地,班超之所不踐,章亥之所未遊。法師孑爾孤征,坦然無梗,扇唐風於八河之外,揚國化於五竺之間,使乎遐域侯王馳心輦轂,遠方酋長係仰天衢,雖法師不世之功,抑亦聖朝運昌感通之力也。 皇帝握龍圖而纂曆,應赤伏以君臨,戮鯨豕以濟群生,盪雲霓而光日月。正四維之絕柱,息滄海之橫流,重立乾坤,再施鎔造。九功包於虞、夏,七德冠於曹、劉。海晏河清,時和歲阜,遠無不順,邇無不安,天成地平,人慶神悅。
加以重明麗正,三善之義克隆;宰輔忠勤,良哉之歌斯允。既而功窮厚載,德感上玄,紫芝含秀於玉階,華果結英於朱閣。又如西州石瑞,松縣琨符,紀聖主千年之期,顯 儲君副承之業。鳳毛才子之句,上果佛田之文,歷萬古而不開,當我皇而始出。豈非明靈輔德,玄天福眷者焉。加復遊心真際,城塹五乘,追思鷲嶺之容,竚想提河之說,故使遺形紺髮,煥彩來儀,勝典高僧,相輝而至。慈雲布於六合,法鼓振於三千,天花將景風共飛,翠霧與香烟同馥,於是溺俗沈流之士,望涯岸而有期,清虛蹈玄之賓,顧三空而非遠。
所謂司南啟路眾惑知方,商飈襲林而群籟自嚮。法師盛德也如彼,逢時也如此,豈同雅、澄懷道,遇二石之兇殘,安、什傳經,值符、姚之偽曆。校之深淺,即行潦之類江湖,方之明闇,乃朝陽之與螢曜矣。昔鍾玦既至,魏文奉賦以讚揚;神雀斯呈,賈逵獻頌而論異。在禽物之微賤,古人猶且詠歌,況法師不朽之神功,棟梁之大業,豈可緘默於明時而無稱述者也。立學愧往賢,德非先達,直以同沾像化,叨廁末塵,欣慕之懷,百於恒品,所以力課庸愚,輒申斯傳。其清徽令望之美,絕後光前之蹤,別當分諸鴻筆,非此所能覼縷也。冀明鑒君子收意而不哂焉。
贊曰:「生靈感絕,大聖遷神,其能繼紹,唯乎哲人。馬鳴先唱,提婆後申,如日斯隱,朗月方陳。穆矣法師,諒為貞士,逈秀天人,不羈塵滓。窮玄之奧,究儒之理,潔若明珠,芬同蕙芷。
悼經之闕,疑義之錯,委命詢求,[夌*欠]危踐。恢恢器宇,赳赳誠恪,振美西州,歸功東閣。屬逢有道,時唯我 皇,重懸玉鏡,再理珠囊。三乘既闡,《十地》兼揚,俾夫慧日,幽而更光。粵余庸眇,幸參塵末,長自蓬門,靡彫靡括。高山斯仰,清流是渴,願得攀依,比之藤葛。
釋彥悰箋述曰:「余觀佛教東度已來,英俊賢明,捨家入道者萬計,其中罕能兼善,一二美者有焉。至若視聽貌言,洽聞強識,輕生重道,絕域遐征,貞操勁松筠,雅志陵金石,群雄革慮,聖主迴光者,於三藏備之矣。抑又聞之,三藏當盛暑之辰,體無霑液,祁寒之際,貌不慘悽,又不夭不申,不欠不嚏,斯蓋未詳其地位,何賢聖之可格哉!又北宮現疾之時,徵慶繁縟,將終之日,色貌敷愉,亦難得而測也。及終後月餘日,有人齎栴檀末香至,請依西國法以塗三藏身,眾咸莫之許。其人作色曰:『弟子別奉進止,師等若不許,請錄狀以聞。』眾從之。及開棺發殮已,人覺異香等蓮花之氣,互相驚問,皆云若茲。向人除併殮衣,唯留襯服,眾覩三藏貌如生人,皆號絕共視。向人塗香服殮蓋棺已,俄失所在,眾疑天人焉。
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卷第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