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興編年通論
宋 祖琇撰29卷CBETA X1512大于一万字 38 h 白话文由 GPT-4 翻译
隆興佛教編年通論卷第二十三
隆興府石室沙門 祖琇 撰
唐
唐朝
元和十四年潮州刺史韓愈到郡之初。以表哀謝。勸帝東封太山。久而無報。因祀神海上。登靈山。遇禪師大顛而問愈曰。子之來官于南。聞以其言之直也。今子之貌鬱 然。似有不懌。何也。對曰。愈之用於朝而享祿厚矣。一且以忠言不用。奪刑部侍郎竄逐八千里之海上。播越嶺海。喪吾女孥。及至潮陽。颶風鱷魚患禍不測。毒霧瘖氛日夕發作。愈少多病髮白齒豁。今復憂煎黜於無人之地。
唐宪宗元和十四年,潮州刺史韩愈刚到任时,上表表达哀谢之情,劝皇帝东封泰山。长时间没有得到回复,于是在海上祭祀神灵,登上灵山,遇到了禅师大颠并向他询问。韩愈说:“我之所以来南方任职,是因为我直言不讳。现在我看起来闷闷不乐,似乎有不快,为什么呢?”回答说:“我在朝中任职,享受丰厚的俸禄。一旦因为忠言不被采纳,被剥夺了刑部侍郎的职位,流放到八千里外的海上。跨越岭海,失去了我的妻子和孩子。到了潮阳,遭遇飓风和鳄鱼的灾难,祸患不可预测。毒雾和瘴气日夜发作。我从小就多病,头发白了,牙齿脱落。现在又被忧虑煎熬,被贬到无人之地。”
其生詎可保乎。愈之來也。道出廣陵廟而禱之。幸蒙其力而卒以無恙。以主上有中興之功。已奏章道之。使定樂章告神明。東巡太山奏功皇天。儻其有意於此。則庶幾召愈述作功德歌詩而薦之郊廟焉。愈早夜待之而未至。冀萬一於速歸。愈安能有懌乎。大顛曰。子直言於朝也。忠於君而不[(厂@((既-旡)-日+口))*頁] 其身耶。
他的生命怎能得到保障呢?韩愈来的时候,路过广陵庙并祈祷。幸运地得到了神力的庇护,最终安然无恙。因为皇上有中兴的功绩,已经上奏章陈述了。使定乐章告知神明。东巡泰山,奏功于皇天。如果他对此有意,那么或许会召韩愈来撰写功德诗歌,献给郊庙。韩愈日夜等待,但尚未到来。希望万一能迅速返回。韩愈怎能感到快乐呢?大颠说:“你直言于朝,忠于君主而不顾自身吗?”
抑尚[(厂@((既-旡)-日+口))*頁] 其身而強言之以徇名耶。忠於君而不[(厂@((既-旡)-日+口))*頁] 其身。言用則為君之榮。言不用而己有放逐。是其職耳。何介介於胸中哉。
如果过于强调自身而进行不合理的强辩以追求名声。忠于君主而不强调自身,如果言论被采纳,则是君主的荣耀;如果言论不被采纳而自己遭到放逐,也是职责所在。何必耿耿于怀呢。
若尚[(厂@((既-旡)-日+口))*頁] 其身而強言也。則言用而獲忠直之名。享報言之利。不用而逐。亦事之必至也。苟患乎逐則蓋勿言而已。且吾聞之為人臣者不擇地而安。不量勢而行。今子遇逐而不懌。趨時而求徇。殆非人臣之善也。且子之死生禍福。豈不懸諸天乎。子姑自內修而外任命可也。彼廣陵其能福汝耶。主上今繼天寶之後。姦臣負國而討之不暇。粮餽雲合殺人盈野。
如果过于强调自身而进行不合理的强辩,那么言论被采纳就能获得忠直的名声,享受言论带来的利益;不被采纳而遭到放逐,也是必然的结果。如果担心被放逐,那就不要发表言论好了。我听说作为臣子,不选择地方而安居,不衡量形势而行动。现在你遭到放逐而不悦,迎合时势而追求名声,这恐怕不是臣子的美德。况且你的生死祸福,难道不是由天决定的吗?你还是先从内心修炼,然后顺其自然地接受命运吧。广陵能够给你带来福气吗?君主现在继承了天宝之后,奸臣背叛国家,忙于讨伐他们。粮草云集,合殺(念佛法门)盛行,杀人遍野。
僅能克平而瘡痍未瘳。方此之際而子又欲封禪告功以騷動天下。而屬意在乎己之欲歸。子奚忍於是耶。且夫以窮自亂而祭其鬼。是不知命也。動天下而不[(厂@((既-旡)-日+口))*頁] 以便己。是不知仁也。強言以于忠。
仅能平定战乱而人民的创伤尚未愈合。在这个时候,你却想要举行封禅大典来宣告功绩,以此扰乱天下。而你的心思却在于自己的归隐。你怎么忍心这样做呢?而且,以穷困自乱而祭祀鬼魂,这是不了解命运。搅动天下而不顾他人,这是不了解仁义。强行辩解以显示忠诚。
遇困而抑鬱 。是不知義也。以亂為治而告皇天。是不知禮也。而子何以為之。且子之遭黜也。其所言者何事乎。愈曰。主上迎佛骨於鳳翔。而復舁入大內。愈以為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後漢時流入中國。上古未甞有也。昔者黃帝堯舜禹湯文武之際。天下無佛。是以年祚永久。晉宋梁魏事佛彌謹。而世莫不夭且亂。愈恐主上之惑於此。
遇到困境而感到压抑,这是不了解义理。把混乱当作治理而向天帝报告,这是不了解礼节。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且你被贬谪的原因是什么呢?韩愈说,皇上从凤翔迎接佛骨,又将其抬入皇宫内。韩愈认为佛教只是外族的一种教法。自从东汉时期传入中国,上古时代从未有过。过去黄帝、尧、舜、禹、汤、文、武的时代,天下没有佛教,因此国运长久。晋、宋、梁、魏对佛教越发虔诚,而国运无不短暂且混乱。韩愈担心皇上被这些迷惑。
是以不[(厂@((既-旡)-日+口))*頁] 其身而斥之。大顛曰。若是則子之言謬矣。且佛也者。覆天人之大器也。其道則妙萬物而為言。其言則盡幽明性命之理。其教則捨惡而趨善去偽而歸真。其視天下猶父之於子也。而子毀之。是猶子而刃父也。蓋吾聞之善觀人者。觀其道之所存而不較其所居之地。椉紂之君跖蹻之臣皆中國人也。然不可法者。以其無道也。舜生於東夷。文王於西夷。
因此不认同他而排斥他。大颠说:如果是这样,那么你的话就是谬误了。佛是覆盖天人的伟大存在,他的道是精妙地涵盖万物的,他的言说揭示了幽明和性命的深刻道理,他的教导是摒弃恶行而趋向善行,去除虚伪而回归真实。他看待天下如同父亲看待儿子一样。而你却诋毁他,这就像儿子用刀刃对向父亲一样。我听说善于观察人的人,会观察他所持之道是否存在,而不会计较他所处的地方。商纣王和跖蹻这样的臣子都是中国人,然而不能效法他们,因为他们无道。舜出生在东夷,文王出生在西夷。
由余生於戎。季札出於蠻。彼二聖二賢者豈可謂之夷狄而不法乎。今子不觀佛之道。而徒以為夷狄。何言之陋也。子必以為上古未有佛而不法耶。則孔子孟軻生於衰周。而蚩 尤瞽叟生於上古矣。豈可捨衰周之聖賢而法上古之凶頑哉。子以五帝三王之代為未有佛而長壽也。則外丙二年仲壬四年何其夭耶。以漢陳之間而人主夭且亂也。則漢明為一代之英主。梁武壽至八十有六。豈必皆夭且亂耶。
由余出生于戎族,季札出生于蛮族,这两位圣人和贤者难道能因为他们是夷狄就不予效法吗?现在你不观察佛的道,而只是认为他是夷狄,这种说法多么浅薄。你如果认为上古没有佛就不予效法,那么孔子和孟子出生在衰微的周朝,而蚩尤和瞽叟出生在上古。难道要舍弃衰周的圣贤而效法上古的凶顽吗?你认为五帝三王的时代因为没有佛而长寿,那么外丙在位两年,仲壬在位四年,他们为何早逝呢?以汉陈之间君主早逝且混乱,那么汉明帝是一代英主,梁武帝活到八十六岁,难道他们都是早逝且混乱的吗?
愈摔 袂厲色而言曰。爾之所謂佛者。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而妄偈乎輪回生死之說。身不踐仁義忠信之行而詐造乎報應禍福之故。無君臣之義。無父子之親。使其徒不耕而食。不蚕而衣。以殘賊先王之道。愈安得默而不斥之乎。大顛曰。甚矣。子之不達也。有人於此終日數十而不知二五。則人必以為狂矣。子之終日言仁義忠信而不知佛之言常樂我淨。誠無以異也。得非數十而不知二五乎。
韩愈挥袖,严厉地说道:“你们所谓的佛,口中不述说先王的法言,却妄自吟唱轮回生死的虚谈;身体不实践仁义忠信的行为,却以欺诈之心编造报应祸福的假象。没有君臣之间的义理,没有父子之间的亲情。使信徒不耕作而有食,不养蚕而有衣,破坏了先王的教化。我怎能沉默不语,不加以斥责呢?”大颠回答说:“你真是不通达啊。如果有人整天数十次地数数,却不知二乘以五等于十,人们必定认为他疯了。你整天谈论仁义忠信,却不了解佛所说的常乐我净,实在没有区别。难道你不就是那个数十次数数却不知二五的人吗?”
且子計常誦佛書矣。其疑與先王異者可道之乎。愈曰何暇讀彼之書。大顛曰。子未甞讀彼之書。則安知不談先王之法言耶。且子無乃自以甞讀孔子之書而遂疑彼之非乎。抑聞人以為非而遂非之乎。苟自以甞讀孔子之書而遂疑彼之非。是舜犬也。聞人以為非而遂非之。是妾婦也。昔者舜舘畜犬焉。犬之旦莫所見者唯舜。一日堯過而吠之。非愛舜而惡堯也。以所常見者唯舜而未甞見堯也。今子常以孔子為學而未甞讀佛之書。遂從而恠之。是舜犬之說也。吾聞之女子嫁也。母送之曰。往之汝家。必敬必戒。無違夫子。然則從人者妾婦之事。
“你认为自己经常诵读佛经。那些与先王教义不同的地方,你能说说吗?”韩愈说:“我哪有时间读他们的书。”大颠说:“你从未读过他们的书,又怎知他们不谈先王的法言呢?或许你因为自己读过孔子的书,就怀疑佛经的真伪?还是因为别人认为它不对,你也就跟着认为它不对呢?如果因为自己读过孔子的书就怀疑佛经的真伪,那你就是舜的狗。如果因为别人认为它不对,你也就跟着认为它不对,那你就是妇人。从前舜养了一条狗,狗早晚所见的只有舜。一天尧来了,狗就对他吠叫。这并非因为爱舜而恨尧,而是因为狗只见过舜,从未见过尧。现在你总是以孔子的学说为依据,却从未读过佛经,就跟着别人一起质疑它,这就是舜狗的说法。我听说女子出嫁时,母亲会告诉她:‘到了夫家,一定要恭敬、谨慎,不要违背丈夫。’那么,随从别人就是妇人的行为。”
安可從人之非而不考其所以非之者乎。夫輪迴生死非妄造也。此天地之至數。幽明之妙理也。以物理觀之。則凡有形於天地之間者。未甞不往復生死相與循環也。草木之根荄著於地。因陽之煦而生。則為枝為葉為華為實。氣之散則萎然而槁矣。及陽之復煦又生焉。性識根荄也。枝葉華實者人之體也。則其往復又何恠焉。孔子曰。原始要終。故知死生之說。夫終則復始。天行也。況於人而不死而復生乎。莊周曰。萬物出於機。入於機。賈誼曰。化為異類號又何足患。此皆輪迴之說。不俟於佛而明也。焉得謂之妄乎。且子以禍福報應為佛之詐造。此尤足以見子之非也。
怎能只听从人们的非议而不去探究非议的原因呢?生死轮回并非虚构,这是宇宙间最根本的规律,也是隐秘与明显之间的深奥道理。从物质的角度来看,天地间所有有形之物,无一不是在生死之间往复循环。草木的根深植于土中,因阳光的温暖而生长,便生出枝、叶、花、果;当气散去时,它们便枯萎凋零。待阳光再次温暖,它们又重新生长。性识如同根,而枝叶花果则如同人的躯体,那么它们的往复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孔子说:“追溯本源,把握结局,因此了解生死的道理。”终结之后又是新的开始,这是自然规律。更何况人死后复生呢?庄子说:“万物源于机缘,又归于机缘。”贾谊说:“化为异物,名号又何足忧虑。”这些都是关于轮回的说法,不待佛教而自明。怎能说这是虚妄的呢?而且你认为祸福报应是佛教的虚构,这更足以显示你的谬误。
夫積善積惡隨作隨應。其主張皆氣焰熏蒸神理自然之應耳。易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又曰。鬼神害盈而福謙。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此報應之說也。唯佛能隱惻乎天下之禍福。是以彰明較著。言其必至之理。使不自陷乎此耳。豈詐造哉。又言佛無君臣之義。父子之親。此固非子之所及也。事固有在方之內者。有在方之外者。方之內者眾人所共守之。方之外者非天下之至神莫之能及也。故聖人之為言也。有與眾人共守而言之者。有盡天下之至神而言之者。彼各有所當也。孔子之言道也。極之則無思無為寂然不動感而遂通。
积累善行和恶行,随着行为的产生,相应的报应也会随之而来。这些主张都是由于行为的气焰熏蒸,符合自然法则的响应。《易经》说,积累善行的家庭必定会有剩余的喜庆,积累不善的家庭必定会有剩余的灾祸。又说,鬼神会伤害那些骄傲自满的人,而赐福给那些谦逊的人。曾子说,要警惕啊要警惕,你发出的最终会返回到你身上。这就是因果报应的说法。只有佛陀能够深刻地洞察世间的祸福,因此明确地指出,这是必然到来的道理,使人不致于自己陷入其中。这难道是虚假编造的吗?又有人说佛教没有君臣之间的义理,父子之间的亲情,这本来就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事情有的存在于世俗之内,有的存在于世俗之外。世俗之内的是众人共同遵守的,世俗之外的则非天下最神明的人不能达到。因此,圣人的言论,有的与众人共同遵守的,有的则是穷尽天下最神明的言论。他们各自有其适用的场合。孔子谈论道,达到极致就是无思无为,寂静不动,但有所感就能通达。
此非眾人所共守之言也。眾人而不思不為。則天下之理幾乎息矣。此不可不察也。佛之與人子言必依於孝。與人臣言必依於忠。此眾人所共守之言也。及言其之至。則有至於無心非唯無心也。則有至於無我非唯無我也。則又至於無生無生矣。則陰陽之序不能亂。而天地之數不能役也。則其於君臣父子固有在矣。此豈可為單見淺聞者道哉。子又疑佛之徒不耕不蚕之衣食。且儒者亦不耕不蚕何也。愈曰。儒者之道。其君用之則安富尊榮。其子弟從之則孝悌忠信。是以不耕不蚕而不為素飡也。大顛曰。然則佛之徒亦有所益於人故也。今子徒見末世未有如佛者蚕食於人。
而獨不思今之未能如孔孟者亦蚕食於人乎。今吾告汝以佛之理。盖無方者也。無體者也。妙之又妙者也。其比則天也。有人於此終日譽天而天不加榮。終日詬天而天不加損。然則譽之詬之者皆過也。夫自漢至於今歷年如此。其久也。天下事物變革如此。其多也。君臣士民如此。其眾也。天地神明如此。其不可誣也。而佛之說乃行於中。無敢議而去之者。此必有以蔽天地而不耻。關百聖而不慚。妙理存乎其間。然後至此也。子盍深思之乎。愈曰。吾非訾佛以立異。盖吾所謂道者愽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
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虗位。此孔子之道而皆不同也。大顛曰。子之不知佛者。為其不知孔子也。使子而知孔子。則佛之義亦明矣。子之所謂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虗位者。皆孔子之所棄也。愈曰何謂也。大顛曰。孔子不云。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盖道也者百行之首也。仁不足以名之。周公之語六德曰。知仁信義中和。蓋德也者仁義之原。而仁義也者德之一偏也。豈以道德而為虗位哉。子貢以愽施濟眾為仁。孔子變色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是仁不足以為聖也。烏知孔子之所謂哉。今吾教汝以學者必先考乎道之遠者焉。
道之遠則吾之志不能測者矣。則必親夫人之賢於我者之所向而從之。彼之人賢於我者。以此為是矣。而我反見其非。則是我必有所未盡知者也。是故深思彼之所是而力求之。則庶幾乎有所發也。今子自恃通四海異方之學。而文章磅礴孰如姚秦之羅什乎。子之知來藏往孰如晉之佛圖澄乎。子之盡萬物不動其心孰如梁之寶誌乎。愈默然良久曰不如也。大顛曰。子之才既不如彼矣。彼之所從事者而子反以為非。然則豈有高才而不知子之所知者耶。今子屑屑於形器之內。奔走乎聲色利欲之間。
少不如志則憤鬱 悲躁。若將不容其生。何以異於蚊虻爭穢壞於積藁之間哉。於是愈瞠目而不收。氣喪而不揚。反求其所答。忙然有若自失。逡巡謂大顛曰。言盡於此乎。大顛曰。吾之所以告子者。蓋就子之所能而為之言。非至乎至者也。曰愈也不肖。欲幸聞其至者可乎。大顛曰。去爾欲。誠爾心。寧爾神。盡爾性。窮物之理。極天之命。然後可聞也。爾去。吾不復言矣。愈趨而出。
秋八月己未。帝與宰臣語次。崔群以殘暑尚煩。目同列將退。帝曰。數日一見卿等。時雖餘熱。朕不為勞久之。因語及愈有可怜者。而皇甫鎛素薄愈為人。即奏曰。愈終疎狂可且內移。帝納之。遂授袁州刺史。復造大顛之廬。施衣二襲而請別曰。愈也將去師矣。幸聞一言卒以相愈。大顛曰。吾聞易信人者必其守易改。易譽人者必其謗易發。子聞其言而易信之矣。庸知復聞異端。不復以我為非哉。遂不告。愈知其不可聞乃去。至袁州。尚書孟簡知愈與大顛游。以書抵愈。嘉其改迷信向。愈答書稱。大顛頗聦明。識道理。實能外形骸以理自勝。不為事物侵亂。因與之往還也。近世黃山谷謂愈見大顛之後。文章理勝而排佛之詞亦少沮云。
論曰。舊史稱退之性愎許。當時達官皆薄共為人。及與李紳同列。紳耻居其下。數上疏訟其短。今新史則以退之排佛老之功比孟子。嘉祐中有西蜀龍先生者忿其言太過。遂摘退之言行悖戾先儒者條攻之。一曰老氏不可毀。二曰愈讀墨子反孟玷孔。若此類二十篇行于世。及觀外傳。見大顛之說。凡退之平生蹈偽。于此疎脫盡矣。歐陽文忠公甞歎曰。雖退之復生不能自解免。得不謂天下至言哉。而荊國王文公亦曰。人有樂孟子之拒楊墨也。而以排佛老為己功。嗚呼。莊子所謂夏虫者其斯人謂乎。道歲也。聖人時也。執一時而疑歲者。終不聞道。夫春起於冬而以冬為終。終天下之道術者其釋氏乎。不至於是者皆所謂夏虫也。文公盖 聖朝巨儒。其論退之如此。則外傳之說可不信夫。
大顛禪師者。潮陽人。參南嶽石頭和尚。一日石頭問何者是禪。師云揚眉動目。石頭云。除却揚眉動目外。將汝本來面目呈著。師云請和尚除却揚眉動目外鑑。石頭云我除竟。師云將呈和尚了也。石頭云。汝既將呈。我心如何。師云不異和尚。石頭云非關汝事。師云本無物。石頭云汝亦無物。師云無物即是真物。石頭云真物不可得。汝心現量如此。大須護持。師後歸住潮陽靈山。甞示眾曰。夫學道人。須識自家本心。多見時輩只認揚眉動目一語一默。驀頭印可以為心要。此實未了。吾今為汝分明說出。各須聽取。但除一切妄運想念現量即真汝心。
此心與塵境及守靜時全無交涉。即心是佛。不得脩治。何故。應機隨照泠泠自用。窮其用處了不可得。喚作妙用乃是本心。大須護持不可容易。侍郎韓愈甞問如何是道。師良久。時三平為侍者乃擊禪牀。師云作什麼。三平云先以定動。後以智拔。退之喜曰。愈問道於師。却於侍者得个入處。遂辭而去。
十四年十月五日刺史柳宗元卒。宗元字子厚。河東人。少精敏。無不通達。為文章卓偉精緻。一時輩行。推仰第愽學宏詞。累監察御史裏行。善王叔文。叔文得罪貶求州司馬。既居閑。益自刻苦。務記覽。為詞章。泛濫停蓄為深愽無涯涘。而自肆於山水之間凡十年。起為柳州刺史。友人劉禹錫者得播州。宗元曰。播非人所居。而禹錫親在堂。吾不忍其窮。即具表欲以柳州授禹錫而自往播。會大臣亦為禹錫請。因改連州。柳人以男女質錢。過時不贖則沒為奴婢。宗元設方計悉贖歸之。南方士人走數千里從宗元游。經指授者為文詞皆有師法。世號柳柳州。卒年四十七。臨終遍與友人書。託以後事。文集三十三卷。韓愈甞評曰。雄深雅徤似司馬子長。崔蔡不足多也。既沒。柳人懷之。其神降于州之後堂。因廟于羅池。血食至今存焉。
論曰。子厚以劉禹錫親老。欲以二郡相易。而韓退之頌述其義。遂為萬世之美談。然事故有跡同而實異者。先是狄梁公任并州法曹。同府參軍鄭崇質母老且病。當使絕域。梁公謂曰。君可貽親萬里憂乎。詣長史請代其行。然則梁公親喪而請代可也。按唐史。公初赴并州。法曹親在河陽。公登太行山反[(厂@((既-旡)-日+口))*頁] 見白雲孤飛。謂左右曰。吾親舍其下若此。
則梁公親在無疑也。烏有卹 人之親而忘己之親謂之義乎。如子厚請代禹錫則親喪已久。況在擯斥燋悴中。十年一旦得佳郡。乃以卹 人之親。是不恃節義可稱。蓋子厚深明佛法而務行及物之道。故其臨事施設有大過人力量也。如此可不美哉。
子厚在朝時甞著送文暢上人序曰。昔之桑門上首。好與賢士大夫游。晉宋以來有道林.道安.遠法師。休上人其所與游。則謝安石.王逸少.習鑿齒.謝靈運.鮑昭之徒。皆時之選。由是真乘法印與儒典並用而人知向方。今有釋文暢者。道源生知。善根宿植。深嗜法語。志甘露之味。服道江表蓋三十年。謂王城雄都宜有大士。遂躡虗而西。驅錫逾紀。秦人蒙利益眾。雲代之間有靈山焉。與竺乾鷲嶺角立相望。而住解脫者去來回復如在步武。則勒求秘實作禮大聖。非此地莫可。故又捨筏西土振塵朔陲。將欲與文殊不二之會。脫去穢累超詣覺路。吾徒不得而留也。
天官顧公.夏官韓公.廷尉鄭公.吏部郎中楊公。有安石之德。逸少之高。鑿齒之才。皆厚於上人而襲其道風。佇立瞻望懼往而不返也。吾輩常希靈運明遠之文雅。故詩而序之。又從而諭之曰。今燕魏趙代之間。天子分命重臣典司方嶽辟用文儒之士以緣飾政。令服勤聖人之教。尊禮浮圖之事者。比比有焉。上人之往也。將統合儒釋宣滌疑滯。然後蔑衣裓之贈。委財施之會。不顧矣其來也。盍亦徵其歌詩以焜耀迴躅。偉長德璉之述作。豈擅重千祀哉。庶欲竊觀風之職而知鄭志耳。
永州送琛上人南游序曰。佛之迹去乎世久矣。其留而存者佛之言也。言之著者為經。翼而成之者為論。其流而來者百不能一焉。然而其道則備矣。法之至莫尚乎般若。經之大莫極乎涅槃。世之上士將欲由是以入者。非取乎經論則悖矣。而今之言禪者。有流盪舛誤迭相師用。妄取空語而脫略方便。顛倒真實以陷乎己而又陷乎人。又有言體而有及用者。不知二者之不可斯須離也。離之外矣。是世之所大患也。吾琛則不然。觀經得般若之義。讀論悅三觀之理。晝夜服習而身行之。有來求者則為講說。從而化者皆知佛之為大。法之為廣。菩薩大士之為雄。修而行者之為空。
蕩而無者之為礙。夫然則與夫增上慢者異矣。異乎是而免斯名者。吾無有也。將以廣其道而被於遠故好游。自京師而來又南出乎桂林。未知其極也。吾病世之傲 逸者。嗜乎彼而不取此。故為言之。
送元暠師序曰。中山劉禹錫。明信人也。不知人之實未甞言。言未甞不讎。元暠師居武陵有年數矣。與劉游久且昵。持其詩與引而來。余視之。申申其言。勤勤其思。其為知而言也信矣。余觀近世之為釋者。或不知其道。則去孝以為達。遺情以貴虗。今元暠衣粗而食菲。病心而墨貌。以其先人葬未返其土。無族屬以移其哀行。求仁者以冀終。其心勤而為逸。遠而為近。斯盖釋之知道者歟。釋之書有大報恩七篇。咸言由孝而極其業。世之蕩誕慢訑者雖為其道。而好違其書。於元暠師吾見其不違且與儒合也。元暠。陶氏子。其上為通侯。為高士。為儒。先資其儒故不敢忘孝。跡其高故為釋。承其侯故能與達者游。其來而從吾也。觀其為人益見劉明且信。故又與之言。重序其事。
子厚又送方及師序曰。代之游民學文章不能秀發者。則假浮圖之形以為高。其學浮圖不能愿懿者。則又託文章之流以為放。以故為文章浮圖率皆縱誕亂雜。世亦寬而不誅。今有方及師者獨不然。處其伍介然不踰節。交於物冲然不苟狎。遇達士述作。手輙繕錄復習而不懈。行其法不以自怠。至於踐青折萌汎席灌手。雖小教戒未甞肆其心。是固異乎假託為者也。薜道州劉連州文儒之擇也。舘焉而備其敬。歌焉而致其辭。夫豈貸而濫歟。余用是得不繫其說以告于他好事者。
又送玄舉上人歸幽泉寺序曰。佛之道大而多容。凡有志乎物外而耻制於世者則思入焉。故有貌 而不心。名而異行。剛狷以離偶。紆舒以縱獨。其狀類不一而皆童髮毀服以遊於世。其孰能知之。今所謂玄舉者。其視瞻容體未必盡思跡佛。而持詩句以來求余。夫豈耻制於世而有志乎物外者耶。夫道獨而跡狎則怨。志遠而形覊則泥。幽泉山。山之幽也。閑其志而由其道。以遯而樂。足以去二患。捨是又何為耶。既曰為予來。故於其去不可以不告也。
論曰。子厚贈諸僧之序。篇篇無非以佛祖之心為心。故其於文暢稱古高僧心交游公卿名士。於琛序嫉逃禪趣寂而脫略方便。於暠序推原吾道本乎孝而與儒合。於方及譏業文而昧己。於玄舉誡竊服而苟安。是皆深救時弊有補于宗教。凡吾人當代主法亦未必深思偉慮宏範真風委曲如此。嗚呼。古今搢紳作者以翰墨外護法門。如子厚之通亮典則誠未之有也。
十五年正月。帝服金丹燥悶。內竪畏誅而深宮秘邃 。故有不測之禍。資治通鑑曰。憲宗聦明果決得於天性。選任忠良延納善謀。師老財屈異論輻輳而不為之疑。盜發都邑屠害元戎而不為之懼。卒能取靈夏清劒南誅淅西俘澤路。平淮南。復齊魯。於是天下深根固蔕之盜。
皆狼[(厂@((既-旡)-日+口))*頁] 鼠拱納質効地稽顙入朝。百年之憂一旦廓然矣。然怠於防微。變生肘腋。悲夫。
長慶二年。白居易由中書舍人出為杭州刺史。聞鳥窠和尚道德。枉駕見之。時鳥窠因長松槃屈如盖遂棲止其上。居易問曰禪師住處甚危險。師曰太守危險尤甚。曰弟子位鎮江山何險之有。師曰。薪火相交識浪不停。得非險乎。又問如何是佛法大意。師曰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居易曰三歲孩兒也解恁麼道。師曰。三歲孩兒雖說得。八十老翁行不得。居易欽歎而去。自是數從之聞道。
是歲穆宗遣左街僧錄靈阜賷詔起汾陽無業禪師赴闕。阜至宣詔畢。稽首無業足下白曰。主上此度恩旨不同。願師起赴。無以他詞固避也。業笑曰。貧道何德。累煩人主。汝可先行。吾即往矣。遂沐浴淨髮。至中夕告門人惠愔等曰。汝曹見聞覺知之性。與太虗同壽。不生不滅。一切境界本自空寂。無一法可得。迷者為不了故即被境惑。一為境惑流轉不窮。汝等當知心性本自有之。非因造作。猶如金剛不可破壞。一切諸法如影如響無有實者。故經云。唯有一事實。餘二即非真。常了一切空。無一法當情。是諸佛用心處。汝等勤而行之。言訖端坐而逝。阜回奏其事。
帝欽歎久之。甞有僧問。十二分教流於此土。得道果者非止一二。云何祖師西來別唱玄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只如上代高僧並淹貫九流洞明三藏。如生肇融叡等豈得不知佛法耶。師曰。諸佛不曾出世。亦無一法與人。但隨病施方。遂有十二分教。如將密果換苦萌蘆。淘汝諸人業根。都無實事。神通變化及百千三昧門。化彼天魔外道。福智二嚴為破執有滯空之見。若不會道及祖師意。論什麼生肇融叡。如今天下解禪解道如河沙數。說佛說心有百千億。纖塵不去未免輪回。思念不忘盡從沉墜。如斯之類尚不識業果。妄謂上流。並他先德但言觸目無非佛事。
舉足皆是道場。原其所習不如一箇五戒十善。凡夫觀其發言。嫌他二乘十地菩薩。且醍醐上味為世珍奇。遇斯等人飜成毒藥。南山尚不許呼為大乘。學語之流爭鋒唇吻之間。皷論不根之事。並他先德誠實苦哉。只如野逸高人猶解枕流漱石棄其榮祿。亦有安國理民之謀。徵而不起。況我禪宗途路。且別看他古德道人得意之後。茅茨石室向折脚鐺子裏煑飯喫過三十二十年。名利不干懷。財寶不系念。大忘人世。隱跡巖叢。君王命而不來。諸侯請而不赴。豈同時輩貪名愛利汩沒世途。如短販人有少希求而忘大果。十地諸聖玄通佛理豈不如一箇愽地凡夫。實無此理。
他說法如雲如雨。猶被佛呵見性如隔羅縠。只為情存聖量見在因果。未能逾越聖情過諸影迹。先賢古德碩學高人。愽達古今洞明教綱。盖為識學詮文水乳難辨。不明自理念靜求真。嗟乎得人身者如爪甲上土。失人身者如大地土。良可傷惜。設悟理之者有一知半解不知是悟中之則入理之門。便謂永脫世累。輕忽上流。致使心漏不盡。理地不明。空到老死無成。虗延歲月。且聰明不能敵生死。乾慧未免輪回共。兄弟論實不論虗。只這口食身衣盡是欺賢罔聖求得將來。他心慧眼觀之如飲膿血相似。總須償他始得。阿那箇是有道果自然感得他信施來。學般若菩薩不得自謾。
如氷凌上行。劒刃上走。臨終之時一毫凡聖情量不盡。纖塵思念不忘。隨念受生。輕重五陰。向驢胎馬腹裏託質。泥犂鑊湯裏煑煠一遍了。從前記持憶想見解智慧都盧一時失却。依前再為螻蟻。從頭又作蚊虻 。雖是善因而招惡果。且圖箇什麼。兄弟只為貪欲成性。二十五有向脚跟下繫著。無成辨之期。祖師觀此土眾生有大乘根性。惟傳心印指示迷情。得之者即不揀凡之與聖。愚之與智。
且多虗不如少實。大丈夫兒如今直下休去歇去。頓息萬緣。越生死流。逈出常格。靈光獨照。物累不拘。巍巍堂堂三界獨步。何必身長丈六紫磨金輝。項佩圓光廣長舌相。以色見我是行邪道。設有眷屬莊嚴不求自得。山河大地不礙眼光。得大總持一聞千悟。都不希求一飡之直。汝等諸人儻不如是。祖師來至此土非常。有損有益。有益者千萬人中澇漉一箇半箇堪為法器。有損者如前已明。從他依三乘教法修行。不妨却得四果三賢進修之分。所以先德云。了即業障本來空。未了應須償宿債。師憲宗.穆宗兩朝凡三詔不赴。既沒。賜諡大達禪師。
論曰。虎溪遠公不見晉安帝。汾陽無業以死違穆宗之命。□世雷同以為美談。然彼二師豈固守一往者耶。其志必謂出見明君有補於教尚何歉哉。不俟駕行矣。如不足有為。徒以名聲相求。宜乎高尚其事。示現出入死生超然無礙之迹以啟人君深遠之信。此當代主法者職也。後世不知此。不能廣大其德業。存去就之分以佐佑大教。徒模胡以抗制。堅臥為高。噫是烏足以大吾宗而語虎溪汾陽哉。
隆興佛教編年通論卷第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