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元明禪林僧寶傳

清 自融撰 性磊補輯15卷CBETA X1562大于一万字 19 h 白话文由 GPT-4 翻译
南宋元明禪林僧寶傳卷十
元叟端禪師
禪師名行端。號元叟。生台之臨海何姓。何姓世以儒顯。端母王氏。博釋五經章安子弟。咸宗之如漢之曹大家。南宋寶祐乙卯歲生端。端生不茹葷。襁褓中見沙門遂喜。甫六歲。母王氏授以論孟。端咿唔成誦。乃至經子章句悉不可難。每遇紛華雜遝。端則莊坐如在定。母因奇之曰。吾家千里駒也。然恐不為世用。端叔父茂上人者。早歲為僧。住餘杭化城院。適歸省故里。端竟從之剃染。徧遊叢林。謁徑山藏叟。臨機悟旨。藏叟悅之。一日藏叟問端曰。汝是台州人那。對曰。台州。叟便喝。端拜。叟又喝。端起叉手。叟曰。放汝三十棒。端喏。藏叟又曰。
禅师名叫行端,号元叟,出生于临海的何家。何家世代以儒学显赫。行端的母亲王氏,广泛解释五经,章安的子弟们都尊崇她,如同汉代的曹大家一样。南宋宝祐乙卯年,行端出生。行端生来不吃荤腥。在襁褓中看到出家人就感到欢喜。刚满六岁,母亲王氏教他读《论语》和《孟子》,行端就能咿呀学语地背诵。甚至对于经书和诸子百家的章句,他都能轻松掌握。每当遇到繁华喧嚣,行端就端庄地坐着,如同入定一般。母亲因此觉得他很不寻常,说:“我家出了个千里马。”但也担心他不为世俗所用。行端的叔父茂上人,早年出家为僧,住在余杭的化城院。当他回乡探亲时,行端就跟随他剃度出家。行端遍访各大寺院,拜见徑山的藏叟,临机领悟了禅旨。藏叟对他很满意。一天,藏叟问行端:“你是台州人吗?”行端回答:“是台州。”藏叟便大声喝问。行端行礼。藏叟再次喝问,行端起身叉手。藏叟说:“给你三十棒。”行端应声。藏叟又说:
還知我泉南無僧否。端曰。和尚聻。叟便棒。端按住曰。莫道無僧好。叟大笑而起。端既罷參。乃徜徉西湖山水間。自稱寒拾里人。育王珙作偈招曰。夜半落霜花。日輪正卓午。寥寥天地間。只有寒山子。端不答。乃典淨慈書記。時淨慈石林鞏禪師居焉。吳山石田林處士。久隱不與世接。乍見端篇翰。獨以詩柬端。有能吟天寶句不廢嶺南禪之語。端又遠訪雪巖欽於仰山。欽曰。駕發何處。端曰。兩浙。曰。因甚語音不同。端曰。合取口。曰。獺徑橋高。集雲峯峻。未識闍黎在。端拍手曰。鴨吞螺螄。眼睛突出。欽顧侍者點好茶來。端曰。也不消得。
你可知道我这泉南有没有僧人?端说:和尚您说呢?老者便打他一下。端按住老者说:别说没有僧人是好事。老者大笑起身。端完成禅修后,便在西湖山水间闲逛,自称为寒拾里人。育王珙作了一首偈语邀请他说:半夜霜花落,日正当中天,天地间寥寥,只有寒山子。端没有回应。于是他担任了净慈寺的书记。当时净慈寺的石林巩禅师住在那里。吴山石田林处士,长期隐居不与世人接触。偶然看到端的诗文,便独自以诗简与端交流,其中有能吟天宝句不废岭南禅之语。端又远访雪岩钦于仰山。钦问:你从哪里来?端说:两浙。钦说:为什么口音不同?端说:合取口。钦说:獭径桥高,集云峰峻,不知闍黎在何处。端拍手说:鸭吞螺蛳,眼睛突出。钦让侍者泡好茶来。端说:也不需要。
於是以上禮賓之。元成宗大德初。為虎巖伏。分座於徑山。庚子。出住湖州翔鳳。乃曰。大慧祖師道。寧以此身代大地眾生。受地獄苦。終不將佛法作人情。徑山先師藏叟和尚。一生不肯四天下人。縱饒釋迦老子達磨祖師到來。也須退身有分。山僧在侍者寮兩年。弄盡機關。做盡伎倆。直是沒湊泊它處。所以知其為大慧嫡孫。今有炷香供養它。也要大家證明。甲辰。詔主中天竺。并賜慧日正辨師號。皇慶壬子。遷靈隱。仁宗設無遮大會於金山。命端證之。又加號佛日。乃退居良陼西菴。英宗至治壬戌間。起端居徑山。端居徑山。人才之盛。不減妙喜。其楚石琦輩。
于是以上宾之礼相待。元成宗大德初年,他担任虎岩寺的伏职,分座于徑山。庚子年,他出任湖州翔凤寺的住持,说道:“大慧祖师的教诲是,宁愿以自身代替大地众生承受地狱之苦,也绝不将佛法作为人情交易。徑山的先师藏叟和尚,一生不肯让四天下人,即使释迦牟尼佛和达磨祖师到来,也必须退让三分。我在侍者寮待了两年,用尽了各种机关和伎俩,却始终无法找到合适的归宿。因此,我深知他是大慧的嫡传子孙。现在,我点燃一炷香供养他,也希望大家都来证明。甲辰年,他被诏令主持中天竺寺,并被赐予慧日正辨的师号。皇庆壬子年,他迁至灵隐寺。仁宗在金山设立无遮大会,命他去证明,又加封他为佛日。后来,他退居到良陼西庵。英宗至治壬戌年间,他被起用,再次居住在徑山。他居住在徑山时,人才济济,不逊于妙喜。其中,楚石琦等人都是杰出的代表。
時稱僧杰焉。虞公文靖以文獻宗時。兼遊諸禪宿之門。自稱微笑居士。每方楊大年之為人。多剝諸家語錄。而讀端提唱。乃謂其子弟曰。元叟生平。諦理恢拓。廣說略說。莫不弘偉。然關要隱而不發。以待其人。大慧之流風餘韻。猶有如此者。不謂老夫復相識耳。其提唱曰。寂靜中做工夫者。以寂靜為究竟。他且不是你寂靜中究竟底物。憒閙中做主宰者。以憒閙為得意。
那时,人们都称赞僧杰。虞公文靖在文献宗时期,不仅广泛涉猎禅宗大师们的教诲,还自称为微笑居士。他经常评论杨大年的为人,认为杨大年经常批评各家的禅宗语录,但在读端提唱时,却对他的弟子们说,元叟一生追求真理,广泛而深入地讲解佛法,既宏大又精妙。然而,关键的要义却隐而不发,等待合适的人来领悟。大慧禅师的遗风余韵尚存,没想到我还能再次遇见。他的提唱是:在寂静中修行的人,把寂静当作最终目标,但那并不是你真正追求的寂静中的终极之物。在纷扰中做主宰的人,把纷扰当作得意之事。
它且不是你憒閙中得意底物。經教中領覧者。以經教為根本。它且不是你經教中領覽得底物。師友中講磨者。以師友為淵源。他且不是你師友中講磨得底物。此無形段金剛大士。從塵點劫來。直至而今。如潛泉魚鼓波而自躍。你擬向東邊討它。它向西邊立地。你向南邊討它。它向北邊立地。教它與一切人安名立字即得。一切人與它安名立字即不得。一切處一切時。與你萬象為主。萬法為師。此其是也。自非上根利智具殺人不眨眼底手段。將第八識斷一刀。豈有成辦時節。又曰。自家根蒂下。積生累劫。多諸惡習。若也照燭不破。剔脫不行。日用間豈免觸途成滯。
它并不是你在纷扰中得意的真正之物。在经教中领悟的人,把经教当作根本,但那并不是你在经教中真正领悟之物。在师友中讨论琢磨的人,把师友当作源泉,但那并不是你在师友中讨论琢磨所得之物。这位无形的金刚大士,从尘点劫以来,直到如今,就像潜藏在泉水中的鱼,随着鼓声而跃出。你若想在东边寻找它,它会立刻出现在西边。你若想在南边寻找它,它会立刻出现在北边。让它给所有人安名立字是可能的,但所有人给它安名立字却不可能。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它都以万象为主,以万法为师,这就是它的本性。除非是具有上等根性和敏锐智慧的人,拥有果断的手段,能将第八识一刀两断,否则怎能有成功的时节。又说,在自己根基之下,积累了多生累劫的诸多恶习,如果照不破、剔除不了,日常生活中怎能避免处处碰壁。
一切法中。或有所疑地。即礙殺了你。一切法中。或有所愛水。即淹殺了你。一切法中或有所瞋火。即燒殺了你。一切法中或有所喜風。即飄殺了你。四者既是五蘊十二處十八界二十五有。明暗色空。森羅萬象。到處粘作一團。如黐膠相似。驅你入驢胎。使你入馬腹。總繇它在。千佛出世。亦無如之何矣。端開化四十二年。三受金襴。密秘之。不以披搭。所賜金帛悉賑貧乏。復多怒。老益甚。每據坐。竟日傳餐訶罵。及入寢室。或竊問其故。乃左右顧視。欲舉已忘。故道俗於怒罵中。得旨者甚多。順帝至正壬午秋。示微疾。問侍僧曰。呼之曾已休。吸之尚未捨。
在所有事物中,如果存在疑惑,就会阻碍并消除你;在所有事物中,如果存在爱欲,就会淹没并消除你;在所有事物中,如果存在愤怒,就会焚烧并消除你;在所有事物中,如果存在欢喜,就会吹散并消除你。这四种情况涵盖了五蕴、十二处、十八界、二十五有,无论是明是暗,是色是空,都是宇宙间各种现象的总和,到处粘连成一团,就像胶一样。它们驱使你进入驴胎,使你进入马腹,总是由它们控制。即使千佛出现,也无法改变。他开化了四十二年,三次获得金色袈裟,却秘密珍藏,不穿在身上。所赐的金帛都用来救济贫困,但他经常发怒,年老时更加严重。每次坐着,整天传餐斥责。进入卧室后,有人私下询问原因,他却左右环顾,想要提起却忘记了。因此,无论出家还是在家的弟子,在愤怒斥责中领悟到教诲的人很多。顺帝至正壬午年秋天,他略感不适,问侍奉的僧人说:“呼出已经停止,吸入尚未放弃。”
安同諸苦源。來者不來者。如何是來者不來者。僧無語。端良久曰。後五日看。至期更衣趺坐曰。本無生滅。焉有去來。氷河發。鐵樹花開。垂一足而化。世年八十八。僧臘七十六。所剪爪髮。舍利纍然。閟全身於鵬摶峯北。諡曰普照。塔曰寂照。端退居良陼日。忽有梵僧。仗錫來徵般若樞要。端示以獅王奮迅三昧。其僧稽首蹈空而去。左右皆驚愕。端曰。掩鼻偷香。何足羨也。
身心的安定与各种苦难的根源相同。来的人和不来的人,如何区分来的人和不来的人呢?僧人无言以对。端禅师沉默良久后说,五天后再来看。到了约定的日子,他更换法衣,趺坐说道,本来就没有生灭,哪里还有去来。冰河中生出火焰,铁树开花。他垂下一只脚,就这样圆寂了。享年八十八岁,僧腊七十六岁。他剪下的指甲和头发,舍利子累累。他的全身被安放在鵬摶峯的北面。谥号为普照,塔名为寂照。端禅师退居良陼日时,忽然有一位梵僧,持錫杖来询问般若的要义。端禅师向他展示了狮王奮迅三昧。那位僧人稽首后,踏空而去。周围的人都感到惊讶。端禅师说,掩鼻偷香,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呢。
贊曰。大慧四傳至端禪師。二百載矣。幾如勁弓之末。其勢不能穿魯縞。師崛出珍公之門。而道被三朝。德邁九洲。源厚流長。不亦宜乎。或謂。師之後大抵說法朝廷。豈其家化以金馬門為隱者耶。曰否。不離菩提樹下。而據吉祥座者。斯何人哉。
赞曰。大慧禅师的法脉传到端禅师,已经二百多年了。就像强弓之末,其势已不能穿透鲁縞。端禅师从珍公门下崛起,他的道法影响三朝,德行超越九州。法源深厚,法流绵长,不正是应当的吗?有人说,端禅师之后,大多在朝廷说法,难道他的家风是以金马门为隐逸之地吗?回答说,不是的。不离菩提树下,而据有吉祥座的,这是什么样的人呢?
石屋珙禪師
石屋禪師者。諱清珙。虞山人也。宋咸淳壬申。生於溫姓。生之夜。光貫北垣。其室異香。經旬不散。珙幼斷酒胾。素質清癯。而精神宥密。六經雜史一覽即不顧。於佛經如獲故物。乃盡棄其所有。為大僧。翩然逸舉。擇人而見。首參高峰妙禪師。妙公曰。新戒來須何事。珙曰。生死事大。乞施大法。公曰。我本無法。說甚小大。珙乃服勤三年。不契。妙公曰。溫有瞎驢。淮有及菴。宜往見之。珙直走見及菴。路聞及菴多慢侮。罷廢參儀。不以禪流為事。大有名者。輙遭刪削。珙疑之。然心信妙公之指。如不相當。則走溫未遲也。乃至建陽西峯。通謁及菴。
石屋禅师,名清珙,是虞山人。南宋咸淳壬申年,他出生在温家。他出生的那天晚上,有光穿过北墙,照亮了他的房间,并且房间中有一种奇异的香气,持续了十天都没有散去。清珙从小就戒酒戒肉,天性清瘦,但精神集中而深邃。他阅读六经和各种历史书籍,看过一遍就不再回顾。对于佛经,他就像重获旧物一样熟悉,于是他放弃了所有的世俗财产,成为了一名大僧。他举止优雅,选择性地与人交往。他首先参拜了高峰妙禅师。妙公问他:“新受戒的人来此有何贵干?”清珙回答:“生死问题是大事,我请求您传授大法。”妙公说:“我这里本来就没有法,又何来大小之分。”清珙于是勤奋修行了三年,但没有得到印证。妙公说:“温地有一头瞎驴,淮地有及庵,你应该去见他。”清珙直接去见及庵,路上听说及庵常常傲慢侮辱人,废弃了参拜的礼仪,不把禅宗流派当回事,那些声名显赫的人,往往会遭到他的削减。清珙对此感到疑惑,但他内心相信妙公的指引,如果不合适,那么回温地也不迟。最终他到达了建阳西峰,通报求见及庵。
及菴袒襟危坐。受珙展拜。遂問珙曰。區區逐日。何所用心。珙對曰。以萬法歸一為本參。及菴訶曰。甚麼害熱病底。教你參者死句。珙悚然罔措。及菴曰。有佛處不得住。無佛處急走過。作麼生會。珙擬對之。及菴驀起厲聲曰。者箇亦是死句。便入寢室。珙罔措。乃堅依座下。久之及菴復理前話詰珙。珙對曰。上馬見路。及菴又訶曰。在此多年。猶作恁麼見解。珙憤以為及菴賣己。因背棄去。及菴笑曰。珙即回也。珙於途中。忽見風亭。乃急趨回。舉似及菴曰。有佛處不得住。亦是死句。無佛處急走過。亦是死句。清珙今日會得活句了也。及菴曰。作麼生會。
等到菴主敞开衣襟,危坐其上,接受了珙的拜礼。于是问珙说:“你每天忙忙碌碌,究竟在用心做什么?”珙回答说:“我以万法归一作为我的根本参悟。”菴主呵斥道:“你这是得了什么热病,教你参的是死句。”珙惊慌失措。菴主说:“有佛的地方不能停留,无佛的地方要快速通过,你如何领会?”珙想要回答,菴主突然站起来,大声说:“这也是死句。”然后进入寝室。珙不知所措,但还是坚定地留在座位下。过了很久,菴主再次提起之前的话题质问珙。珙回答说:“骑上马才能看到路。”菴主又呵斥说:“在这里这么多年,你还有这样的见解。”珙愤怒地认为菴主欺骗了自己,因此背弃离去。菴主笑着说:“珙如果回来的话。”珙在途中,忽然看到风亭,急忙赶回去,对菴主说:“有佛的地方不能停留,也是死句;无佛的地方要快速通过,也是死句。清珙今天理解了活句。”菴主说:“你是如何理解的?”
珙曰。清明時節雨初晴。黃鸝枝上分明語。及菴肯之。於是出入吳越。激揚禪社。廣結般若緣。偶登霞霧山喜之。遂搆草菴。號曰天湖。趨風者日眾。珙頻作山居偈頌示之。愛之者以為章句精麗。如巖泉夜響。玉磬晨鳴云。嘉禾當湖新創福源禪剎。盡禮致珙。珙不起。平山林禪師。作契聦排闥圖柬珙。珙慨曰。林兄不容吾高臥也。於是自擕竹笠。飄然而來。福源乃勇於臨眾。不期綱宗大振。圍遶座下。多諸有道。六七年間。衲子為法忘軀。而叢林豐盛。如西天那爛陀寺。有貴人入寺飯僧。見珙布衲蕭蕭。疑為矯飾。竊視方丈。棕拂道具外。空徒四壁而已。
珙说:“清明时节雨后初晴,黄鹂在枝头清晰地鸣叫。”菴肯对此表示赞同。于是珙往来于吴越地区,激励禅社,广泛结下般若之缘。偶然登上霞雾山,感到喜悦,便建造了草庵,并命名为天湖。追随他的人日益增多。珙频繁创作山居偈颂来示人,喜爱这些偈颂的人认为其文辞精妙华丽,如同山泉在夜晚的回响,玉磬在清晨的鸣声。嘉禾当湖新建了福源禅寺,竭尽全力邀请珙,但珙没有前往。平山林禅师,制作了契聦排闥图并写信给珙。珙感慨地说:“林兄不让我高卧。”于是亲自携带竹笠,飘然而至。福源寺因此勇于面对大众,不期望宗风大振。围绕座下的,多是些有道之人。六七年间,禅僧为法忘躯,而丛林繁盛,如同西天的那烂陀寺。有贵人进入寺庙供养僧人,看到珙穿着朴素的僧衣,怀疑是矫饰。偷偷观察方丈,除了棕拂和道具外,四壁空空如也。
貴人大異。乃私問寺主曰。和尚人天知識。何枯淡若此耶。殆非吾輩之所堪矣。寺主曰。然吾師原儉於自奉。施者雖多。有即散之。常誡吾黨。莫貪甘煖。免償宿債。貴人感悟。歸散家財而隱。有詔徵珙。珙堅以疾辭。乃降金襴法衣賜之。人以為榮。珙嘆曰。吾少壯時。猶不如人。況今形之不逮矣。忍將名字。勞倦人間世乎。乃上堂曰。卸卻頂上鐵枷。颺下手中木杓。合眼跳過黃河。騰身衝開碧落。獅子踢倒玉欄干。象王擺壞黃金索。白雲兮處處相逢。青山兮步步踏著。喝一喝云。舉頭天外看。誰是箇般人。便棄福源。歸天湖。嘉禾公牘互至。珙作偈答之。
贵人觉得非常奇怪,私下问寺主说:“和尚是人天的善知识,为何生活如此简朴?这恐怕不是我们所能承受的。”寺主回答:“确实,我的师父向来对自己很节俭,施主虽然多,但有东西就分发。他常告诫我们,不要贪图安逸,以免偿还宿债。”贵人有所感悟,回家散尽家财隐居。皇帝下诏征召珙,珙坚决以病为由推辞。于是皇帝降下金襴法衣赐予他,人们认为这是荣耀。珙叹息说:“我年轻时还不如人,何况现在身体也不及了。怎能用名字来劳累人间呢?”于是上堂说:“卸下头顶的铁枷,放下手中的木杓,合眼跳过黄河,腾身冲开碧落。狮子踢倒玉栏杆,象王摆坏黄金索。白云处处相逢,青山步步踏着。喝一声说:‘抬头天外看,谁是这样的人?’便弃福源,归天湖。嘉禾公牍互至,珙作偈回答。”
有老拙背時酬應嬾不能從命出烟霞之句。珙年八十有一。行不倚杖。坐不施褥。燈下書字如粟。嘗與客夜話。將達旦。客謝息。珙笑曰。後生輩精神乃爾。安足謀道耶。俄告寂。門人請命後事。珙引聲曰。青山不著臭屍骸。死了何須堀土埋。顧我也無三昧火。光前絕後一堆柴。已而吉祥化去。火後舍利。五色莫計。塔於天湖。時至正壬辰孟秋也。諡曰佛慈慧照禪師。高麗王仰珙德化。且感異夢。請旨移文江浙。分舍利。歸國祀之。
贊曰。瘦稜稜卻。如碧海波心。湧起一座玉巖。硬剝剝好。似白雲堆裏。突出千尋石屋。乃珙公自狀其微也。至於道傾彤室。德感異。置弗論矣。但歷來三百餘年。人誦其詩偈。讀其語錄。恨不尊公。至夜摩覩史之天上。葢公不以虗言而欺世也。明矣。
徑山虗舟度禪師
禪師普度者。出史氏。刊江人也。刊俗浮華。度不樂家居。邀正信友。出入僧伽藍。結出世緣。熏久機熟。竟斬髮焉。自號虗舟。入講肆。精貫楞伽唯識。晝倦几假寐。夢遊於俗。俗境宛然。僉有術士。相其面曰。公乃玉堂金馬中客。何墮於僧數。度唾之曰。我既登釋譜。不受你輩雌黃也。覺則汗流愧悚。於是廢卷枯坐。不言者累日。同學請入筵。度曰。此非究竟。聽之何為。
且諸佛涅槃之旨。豈言詮能及哉。同學病其狂。度即負袋而去。徧走江南。諸有道名之社弗生怠忽。乃謁無得通禪師於常州之華藏寺。是日同謁者三十餘人。通公獨許度參堂。度得入通公之室。每求佛法大意。通每低聲曰。佛法儘有待無人處向你說。度益心疑。夜靜私抵通公榻下。哀求不已。通又低聲曰。將謂無人那。乃指度復自點胸數下。則瞑目悄然。度驚趨出。於是參究愈切。
坐立如木偶人。會通公示眾曰。破一微塵出大經。鳶飛魚躍更分別。不將眼看將心看。已見重敲火裡氷。度脫然省發於座下。通乃召度曰。不與萬法為侶者。是甚麼人。度對曰。金香爐下鐵崐崙。曰。將謂者矮子有甚長處。見解卻只如此。度拜曰。謝和尚證明。通大喜之。度於是久侍華藏。師子相契。如水乳也。通公每勉度出世。度啟曰。行道之日無窮。事師之期有限。師壽縱愈趙州。恐普度薄福。一旦填溝壑。再欲蒙師教誨。其可得乎。通公為之俛首惻然。公歿。度乃離華藏。經行石頭城。夜宿袈裟院。適東西兩房。爭法產搆訟。數年不已。度釋以片言。
兩僧悲泣悔過。俱以家業屬度。度發笑而去。自此隨方說法。或久或近。三十餘年如一日。嘗示眾曰。邪人說正法。正法悉皆邪。正人說邪法。邪法悉皆正。卓拄杖云。正耶邪耶。又卓云。說邪不說邪。向者裏揀辨得出。黃金為屋未為貴。玉食錦衣何足榮。又曰。萬法是心光。諸緣惟性曉。本無迷悟人。只要今日了。既無迷悟。了箇甚麼。千言萬語無人會。又逐流鶯過短墻。值徑山
朝旨以度居之。度年八十。力圖興復。巨細行役。尚自董焉。其謙讓不遑。待後進如先輩。從未以老自稱。不二載。徑山落成。時元世祖庚辰也。度每逢通公忌日。必展真燒香進食垂涕。門下感之。率白首親依。故唱和玅叶。冠絕一時。竺西坦歸省於度。度大書一偈委之。俄就匡牀化去。其偈曰。八十二年。駕無底船。踏番歸去。明月一天。時坦居天童。天童及門復有懷信等。而大度公之聲。葢懷信為松源嶽五世之孫也。
孚中信禪師
懷信禪師者。字孚中。為明州奉化江氏之子也。十歲求師於其親。親命抱本入鄉塾。不二載。諸籍了然。竟罷讀。乃謀法華而誦之。遂堅圖出家。荷任大法。又三載。師事法華院子思沙門。以試經得度。竺西坦禪師居天童。信往謁之。坦公瘦面如鐵。尋常熱棒如雨點。請益者。隆冬亦戰慄揮汗。信雖年少。從容入問大法。坦器重之。久經爐鞴。信乃道通。担垂問曰。興化打克賓。克賓還有喫棒分也無。信出對曰。俊哉獅子兒。坦深肯之。未幾坦公遷化。信鳴眾請雲外岫補居天童。信與擊節酬唱。拍拍是令。岫每稱之曰。信公乃洞宗赤幟。濟室白眉也。大定丙寅。
出住觀音寺。天曆己巳。遷居普陀。至正改元。天童席虗。當事者必以致信。信曰。天童自哲人相繼。化後規製非舊觀矣。今諸公不棄山埜。山埜惟據令而行。諸公若以為可。則山埜以繼述為志。豈敢堅遜而累諸公行李。如不便諸公。請更議之。眾皆稽顙曰。諾。於是信蒞天童。積弊頓除。法席不期而再振。四方以賢譽歸之。當是時。南北兵荒。叢林多窘。天童食堂盈千眾。安居不乏。尚有餘糧。以賑饑貧。楚石琦公甞作偈與信曰。長庚峯頂白雲間。捧劄西來笑展顏。幾疊巖巒圍丈室。萬株松樹繞禪關。當年金碧誰將去。今日天龍合送還。老我恰如窺豹者。
管中時復見斑斑。江表大龍翔寺行御史。奉詔迎信。信欣然自來。時至正十四年甲午也。越二載。明太祖兵下金陵。寺眾風散。信獨趺坐不去。頃之兜鍪蟻集。信儼然在定。如不知也。及太祖入寺。信合爪相迎。太祖問曰。眾僧因甚不見。信曰。明眼難瞞。太祖甚喜。乃命招僧還寺。太祖甞聽信說法。歸為近侍曰。龍翔信僧。言行純慤。真太平有道沙門也。遂改龍翔為天界。命褒章而賜之。信德臘雖高。未甞以聲色加學者。學者自化。信日課蓮經七卷。寒暑不間。有僧問曰。和尚誦經。還解義麼。信曰。清晨喫白粥。而今又覺饑。僧曰。此語卻與經文不合。曰。
明眼師僧灼然猶在。僧呵呵大笑曰。和尚是甚麼心行。信曰。且喜信受奉行。丁酉元旦日食。太祖召信問之。對曰。食後自明。太祖又深喜。復論古今符讖之理。信曰。聖哲以至公為心。不求符讖。而符讖自合矣。愚昧以私欲為念。雖鳳麟晝現。仍成恠物。故曰在此不在彼。太祖稱善。盡歡而罷。八月二十四晨起。沐浴更衣。召眾告曰。吾行矣。汝等當以荷法自期。瞑目而逝。侍僧撼且呼曰。和尚不留片語。以示人乎。信復展目索筆書曰。平生為人契戾。七十八年漏洩。今朝撒手便行。萬里晴空片雪。乃瞑目長往。時太祖督戎江陰。前一日。夢信告別。
及還金陵聞訃。與夢合。太祖甚嗟悼。左右皆言。前日夢。金甲大人相報曰。天界古佛入滅矣。太祖益驚異。賜帑金以資後事。舉龕日。太祖臨奠。依法闍維於聚寶山前。獲舍利五色。命賀齊叔。為卜牛首山建塔。又命儒臣銘之。天童所塔者。爪髮衣履也。初信承詔。去龍翔天童。左右諫曰。當今擾攘兵戈。有志者求入山林不暇。師獨受元主隆譽之名。某等似不取也。且天下事未知何若耳。信答曰。我汝均為佛祖兒孫。力當撑拄佛祖家庭。任緣赴感。職宜然也。若俱以禍福攖心。埋身藏影。豈大慈曠濟之道哉。且戈矛劍戟之場。獨非安樂乎。於是願起從行者甚眾。
贊曰。徑山三代。門庭施設。雖各不同。究其機要。皆通權達變之宗匠也。度公至老。尚力圖興復。信公至歿。猶示應明主。是其荷負祖道之任。真難釋肩。如吳人遊楚者。病中聞之。仍吳吟也。先輩之苦心若此。忽之可乎。
楚石愚菴夢堂三禪師
楚石禪師。名梵琦。乃徑山元叟端禪師之高弟也。道弘海鹽福臻。次則天寧。乃至杭州報國。嘉興本覺。德風所被。聲重九洲。當元文順二帝時。楚山南北。浙水東西。其有道尊宿。無不經錫徽號。琦獨遠引不與焉。至正間。帝師強贈師號佛日普照慧辨。琦亦不署也。暮年以門人景獻。代主天寧法席。則別築方齋於天寧院西。為休老計。自稱西齋老人。至正間。四方多事。士大夫逃禪海濵者眾矣。從西齋遊者。如宋公景濂輩。最稱博物。入西齋之門。劇談多北。或有問時勢否臧。琦但唱休休歌。其聲韻莫測。癸卯。元帝師以手書微琦。琦稱病篤不赴。戊申。
明高帝建極。以為折抱毀鼓之初。而歿於王事者無答焉。遂蒲車四出。徵天下高行沙門。勅儀曹。請琦陞座於蔣山。使存亡者。均沾法利。高帝見提唱語。大悅。明年春。召入宴文樓。以琦年邁。賜杖而行。留琦舘天界。又明年復徵天下有道禪師。均赴天界。其赴詔尊宿三十餘員。出元叟之門者。三居一焉。惟國清曇噩。雙徑智及。并琦三人。頻入宴文樓論道。高帝問鬼神幽玄不測之理。琦援據經論。剖釋宸衷。然起居脫略。無異西齋時。高帝每嘆曰。楚石真林下道人也。是年七月十六日。琦呼侍僧進墨池。大書一偈曰。真性圓明。本無生滅。木馬夜鳴。
西方日出。即謂噩夢堂曰。師兄我去也。噩曰。何處去。琦震聲一喝而逝。年七十有五矣。以遺偈聞高帝。帝命依法闍維。其不壞者二。齒如珂玉。舌如珊瑚。無數舍利。連綴其上。歸塔天寧西齋。愚菴以偈哭曰。匡牀談笑坐跏趺。遺偈親書若貫珠。木馬夜鳴端的別。西方日出古今無。分身何啻居天界。弘法毋忘在帝都。白髮弟兄空老大。剎竿倒卻要人扶。
愚菴禪師者。名智及。吳人也。年十七為僧。亦得法於元叟端。住後四遷名剎。元帝師錫號明辯正宗廣慧禪師。及公長身山立昂然。如孤松在壑。法令嚴肅。其下無敢方命。所至百廢俱興。然能俯順時宜。又如春風時雨之及物。使人不知。以其提唱語句達九重。撑大元叟家聲。復喜納言。見三尺童。理長則就之。雖工剩藝。自視若不逮。至於料除積弊。不出詞色。力絕其原。故學士宋濂譽曰。元帝師以徽號。加愚菴及公。不虗也。暮年不得已。再赴明高帝詔抵京。抵京未幾。會楚石遷化。由此得辭還穹窿山。時年六十八。亦書偈趨寂焉。火浴有香氣襲人。如沉水香。所用數珠循環不壞。其遺骨紺澤。類青琉璃。設利羅積有光。復有夢堂噩禪師。與及齊名。
禪師夢堂。名曇噩。與楚石琦。同籍明州。琦出象山朱氏。噩出慈谿王氏。同出元叟之門。同赴明君之詔。噩之祖父。以仕顯家。貴且富。羅綺交錯。噩生其間。為童時。喜衣布裘。喜餐蔬食。喜坐靜舍。目不徧眨。如在定僧伽。然與世交。談吐風雲。變幻莫狀也。於諸子史。一閱不再。因遊郡城延慶講堂。見六祖壇經。遂竊懷歸翻讀。連日夕不釋手。乃至忘餐寢。竟辭脫髮。父兄莫能阻之。具戒。遍歷禪叢。乃罷參於徑山。噩事徑山既久。名知林下。深聖禪寺請噩。噩則欣然肯來。居無何遷開壽。諳熟典故。師僧皆從之。噩畫一規曰。僧堂內外有閱經書者。
罰油若干。一僧每逢朔望。納油庫司。讀梵網經。一僧納油。讀傳燈錄。一僧納油讀易。噩笑而憐之曰。立法之弊。寧至此乎。及移居天台國清寺。年垂七十矣。耳聰目察。敷揚宗旨。有道衲子趨焉。元順帝賜號佛真文懿禪師。年八十有八。赴明天子之詔。舘南都天界。天界金白菴。名馳當世。學冠諸老。與噩夜話。詞氣盡索。退而雅稱曰。此翁齒牙帶戟。不可與爭衡也。噩南歸。虗其名位。而規訓門人。復說偈曰。吾有一物。無頭無尾。要得分明。涅槃後看。泊然示化。時洪武辛亥。其年八十九矣。
贊曰。楚石愚菴夢堂行道。際遇於離亂之秋。俱持風采。稱為狂瀾砥柱。暮年感有國者與交遊。光鮮元叟家聲。雖三公一時之方便。於法門則有力焉。經云。但以假名字而引導之。此之謂也。
古梅友禪師
古梅禪師者。名正友。姓于氏。廣信人也。住閩之高仰山。為絕學誠禪師入室之真子。誠得道於靈雲定。定嗣雪巖欽。欽為友四世之祖也。友為人。文而烈。不依違兩可。好立言行。以潔白著聲。初依末山本得度。本示以禪關節要。不領。因循住江淮兩浙之間。歸省本。本揭其所得。友罔措。本曰。你參病禪耳。翥翼九天。未有日在。友愧無所容。乃徧歷宗庭。因小便觸地。恍有所發。
又參絕學誠公於洪州之般若寺。誠曰。諦當甚諦當。敢保老兄未徹在。且道是許它語。未肯語。對曰。言下委然。誠大笑而起。次早友得上方丈。誠曰。夜來事作麼生。友以坐具便摵曰。靈雲捉得賊。玄沙不放贓。即今贓賊一時斷還和尚了也。曰。黃檗打臨濟意作麼生。友喝。誠曰。築大愚三拳則且置。因甚又來掌黃檗。友擬對。誠搖手曰。不是。友曰。畢竟那箇是。誠擊之曰。不是不是。次早友又上方丈。誠厲聲曰。抽袈裟。友擬議。誠痛打三十。友連喝。復打六十。次早哀求挂塔。誠公不許。且叱之。於是友浮沉。歲月自愛也。度夏雪巖。因讀法昌語。
豁然有新證。乃書頌古數則。寄呈般若誠公。誠曰。此人得我第三番竹篦。氣力猶欠脫殻在。今兄弟家。三年五載做工夫。無箇入處。將從前話頭拋卻。不知行到中途而廢。可惜前來許多心機。有志之士。看眾中柴乾水便僧堂溫煖。發願三年不出門。決定有箇受用。有等纔做工夫。但見境物現前。便成四句。將謂是大了當人。口快舌便。悞了一生。三寸氣消。將何保任。若欲出離。參須真參。悟須實悟。友遙聞之。閨閣中物。一時放下。又三年赴齋。打動鉢盂。乃徹法源。披伽黎焚香。向般若大展曰。非吾師大機大用。正友幾成木強人耳。住後上堂曰。慧劍單持。
明行正令。擬議不來。喪身失命。還有當鋒底麼。良久云。正好一帆風過海。箇中不遇駕濤人。喝一喝。又曰。月落山頭慘。雲橫谷口陰。欲明生死事。直指本來心。且道如何是本來心。夜靜不勞重借月。玉蟾常挂太虗中。至正壬辰深春高。仰山樹不頴。泉忽涸。眾懼。友曰。老僧向後自有嘉徵。五月初三。集眾跏趺。垂訓諄諄。奄然斂目而寂。仰山泉始湧。樹始花。友初住天心。掘地見藏金。友掩之。或曰。無主之物。方便納之。以興佛事。曷不可乎。友曰。吾教以檀施為佛事。發藏得物。未之載也。[曰/月]而容之。寧不慚乎。其夜風雨暴作。巨石崩壓其處。人名其山。曰卻金山。
贊曰。蒿枝之令。數百年來。叢林畏而不聞矣。是以驢乳十斛。雜濫人間。而端人正士。故有流涕長太息之感也。誠公滴桃源真乳於嚴霜巨凍之秋。而古梅之器琉璃也。自無迸裂之患。則雪巖橫出一枝。灼可觀焉。
南宋元明僧寶傳卷十
  • 目录
  • 分卷